謝知皎被釘在棺材里的時候，昭熙宮外的喪鐘聲正好響起，一百二十八聲，一百二十八釘，契合的絲毫不差。

封棺的內侍得了陳皇后的賞，滿腔歡喜的退了下去，一時間偌大的殿內只余下了陳皇后和她的兩個心腹宮女。

片刻的寂靜后，陳皇后幽幽開口了，這個裝了二十年溫柔賢淑的女人，在操控了宗室逼宮、毒殺帝王、活封貴妃后終于露出了本來的毒蛇面目。

她先是嗤笑了一聲，拖著逶迤的宮裝裙擺走到刻滿鎮鬼符文的棺木邊，然后前身微傾，語帶試探。

“謝氏，你還活著嗎？ “

熟悉的聲音透過厚厚的棺木傳進來，謝知皎本來如一潭死水般的眸子瞬間迸發出驚人的光彩。

是皇后娘娘來救自己了！

她立即張口大喊，可嘴里被塞了一顆碩大多的鎮邪珠，用盡全力也只能發出細微的“嗚嗚”聲，這點子聲音根本不足以讓外面的人聽見，而用手敲擊更不可能，早在被軟禁時，她的全身經脈就被挑斷了。

謝知皎倍感絕望，難道唯一的機會就要這么被浪費掉不成，然而此時，陳皇后的聲音卻再度響起。

“別浪費力氣了，我知道你在里面掙扎……”

謝知皎剛想松口氣，誰知接下來的一句直接把她整顆心都吊了起來。

“……你是我吩咐人關進去的，我怎么會不知道呢，你瞧，我對你多好，皇上剛咽氣我就來這邊送你上路了?！?

謝知皎一怔，皇上……咽氣了？

棺內突然一片靜謐，連呼吸聲都沒有了，陳皇后嘴角笑意卻陡然加深，她伸手，指尖輕敲棺木，“這棺才封蓋沒多久，里面的空氣想必還能讓你多活一會兒，這樣也好，本宮終究還是心善，不忍你做個枉死糊涂鬼，接下來你可要控制好呼吸聽好了，可別沒聽完真相就把自己憋沒了?！?

真相，什么真相？

謝知皎不懂，但她就是再蠢也知道此刻的陳皇后不對勁了，沒等她多想，陳皇后帶著笑意的聲音徐徐傳來，像一把利劍劃開表面完好的皮肉，露出底下潰爛的、血淋淋的真相。

“本宮，從來就沒喜歡過你?！?

陳皇后開口第一句就是重擊，毫不留情打破多年假裝的姐妹情誼，接下來更是把自己所有的嫉恨吐露殆盡。

“一個先太后賜下的卑賤宮女，靠著臉得了皇上所有寵愛，入宮后更是被封為了貴妃，天下所有人都在稱贊你與皇上的炙熱情誼，卻嘲笑本宮連男人的心都攏不住，這樣的你，本宮恨不得你去死。”

“可當別人對你下手時，本宮不但沒有落井下石，反而處處維護于你，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謝知皎下意識咬緊口中的珠子，直覺接下來的話會顛覆她的認知。

“因為本宮需要你啊。”

棺外，陳皇后眼神格外晦澀，語氣里有些自豪，又仿佛夾雜著一絲悲傷。

“本宮有家世有美貌，可卻是前蕭貴妃強塞進東宮的太子妃，注定得不到寵愛，還會被所有人嘲諷，本宮在這種境地苦苦掙扎，就在幾乎要認命的時候，你出現了?！?

她冷笑，指尖劃過那些符文，鑲嵌在赤金護甲上的寶石在燭火下閃閃發亮，一如她當時見到謝知皎時的心情，灼熱而期待。

“你貌美卻身份低微，人也蠢笨的很，偏偏就得了他的喜愛，這樣的你不用來做成吸引后院女人出手的靶子，實在太過浪費?！?

“所以，皇上給你寵愛，本宮就把你高高捧起，偶爾輕攪風雨，那些嫉妒的快要發狂的女人自然對你層層算計，本宮根本不用做些什么，只用在你被陷害，被下毒、被設計流產后擺出為你撐腰的姿態，就可以借機處理不聽話的女人，既可以手不沾血的清掃后宮還可以獲得皇上的贊賞，順帶讓你對我死心塌地……“

聽到這里，謝知皎眼中的迷霧終于被劃開了，多年的困惑在此刻盡數退散。

原來所有的不幸，都是蓄謀已久。

怪不得那么多人比賽似的給她下毒，一次比一次狠，而她每次受傷后都有皇后為她做主，不管兇手身份家世如何，只要動了手就會被懲戒，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是皇后娘娘心善，與她一見如故才這么護著她，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

謝知皎想笑自己的愚笨，眼角卻浸出了淚，她的胸腔劇烈起伏，很快便覺得嗓子干的厲害，粗重的喘息聲甚至傳到了棺外。

陳皇后聽見時就笑了，“怎么，這就受不住了，那我要是說皇上的突然病重是因為我給你的香囊里下了慢性毒藥，你每日和他的親昵都是加深毒藥侵蝕的過程，那你豈不是要直接昏過去？“

“咔”

人沒有暈厥，珠子卻碎了。

謝知皎顧不得吐出嘴里的碎片，厲聲大喊：“陳氏，你竟然使出這般手段害他，他對你還不夠好嗎，即使你是二皇子的人，在他登上皇位后也沒清算你，甚至還給了你皇后的尊榮！”

“哈，皇后的尊榮？”陳皇后氣極反笑，“你以為他為什么不清算我，是真的為了那點子情誼嗎，不，不是，是因為我早就意料到了這天，我早早的就用家里的姐妹鋪下姻親大網，我手里有兵權有文職，牽一發而動全身，皇上，他動不得我！”

“在他終于除掉本宮姻親的時候，本宮的逼宮大刀已經伸到了他脖子邊！”

謝知皎想反駁，想怒罵，可剛才那一喊已經耗盡了棺木里最后一絲空氣，窒息的感覺瞬間籠罩住她，在那一瞬，她覺得自己的心和喉嚨仿佛被人狠狠捏住，即使拼命喘氣也換不來半分疏解，眼前一團一團光暈炸開，她幾乎聽不見陳皇后接下來的諷刺謾罵。

當最后一絲黑暗被白光吞噬，迷迷糊糊中，謝知皎好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還是那樣清俊雅致卻不失威儀，一如很多年前初見那般伸手。

“皎皎，和我一起走吧?！彼f。

謝知皎這次沒有躲閃，狠狠點頭，下一刻，渾身的沉重仿佛都隨著那動作消散了。

“若與你有來世，那可多好啊……”

……

慶豐十三年，陳皇后勾結宗室逼宮，毒殺慶豐帝，擇宗室嗣子立為新皇，改國號瑞世，同年秋，陳皇后染疾逝世，無追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