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國。深市。

2020年7月30日，星期四，下午兩點。

一家顧客寥寥的奶茶店里，空調有氣無力地吹著冷風。

“凡人之上，眾生之下。”很有磁性的聲音響起。

“秦陵！你能不能別開外放！”這個聲音很有幾分氣急敗壞。

“不能。”

“你還有沒有點公德心了？好歹顧及一下別人。”岱宗劇烈地搖晃手里剛制作好的奶茶，然后貼好標簽013號，打好包，放在柜臺的內側等待外賣小哥過來取。

“別人？這里明明沒人啊。”

秦陵舉著手機，憊懶地仰躺在柔軟的皮質沙發上，屏幕里新的一局王者榮耀又開始了，嬴政正耀武揚威地走出泉水。

不錯，最后一個顧客在一分鐘前已經帶著她的芝芝芒芒離開，現在這家奶茶店里——空無一人。

秦陵打了個響指，一個渾身泛著土色的“人”憑空出現，它像是獲得了什么指令，走到柜臺處伸手就準備拿取013號奶茶。

岱宗“啪！”地一下把土人的手給打斷了，斷手的創面十分規整。奇異的是，土人的肢體也隨之崩解為風沙，散落在地上消失不見。

“喂！”秦陵不滿道:“這是我開的店。”

“這是我做的奶茶。”

“那你把欠我的五百塊錢還給我。”

“啪——”

岱宗手里的不銹鋼吧勺又一次被掰成了兩截。

“損壞價值一百元的吧勺一支，好了你現在欠我六百塊。”

岱宗猛地抬起手就要拍在吧臺上，在最后一丁點距離收住了。他轉過身來看著秦陵，一字一頓地說:“你、怎、么、不、去、搶、呢。”

秦陵爬起來，嘿嘿笑道:“我、現、在、不、就、正、在、搶、嗎？”

張開手掌，13號奶茶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樣自動貼過來。

“趕緊再做一杯，外賣小哥距離我們500米，馬上就要到了。”秦陵喝著奶茶一邊打著游戲，嘴里還念叨:“怎么會有這么沒眼力見的員工，看見老板在這還不勤快點，太不懂事了。”

岱宗氣極:“我一開始明明只找你借了兩百塊，說好幫你打工兩天抵消。你到外面找找，全深市還能找著日薪一百元這么便宜的人工嗎？初中畢業的學歷都不止這個價！”

“那你咋不看看你在哪工作呢？我這奶茶店什么時候缺過人？是你自己強行要來幫我做事，我看在咱倆認識那么多年的份上才給你一天一百塊的友情價，要是換其他人來我一毛錢都不會給。”秦陵以毫不示弱的音量回嗆。

“呵，友情？前一天才欠兩百塊，打工第二天就欠六百塊的友情嗎？”岱宗冷笑。

“老板！來一杯招牌烤奶，去冰、標準糖。”一個戴著蛤蟆鏡遮住大半張臉的女孩子推開玻璃門走進來，一眼就看到劍拔弩張的兩人。腳步遲疑了一下，但既然已經進店了，她也不好意思就這么退出去。

秦陵插上就放在旁邊桌上的耳機，繼續聚精會神地打游戲。

岱宗熟練地開始了新一杯奶茶的制作，行云流水般的動作完全看不出來他是剛入行第二天的新手。

“您好，這是您的奶茶，014號。”

“好，謝謝。”王政接過奶茶，又疑惑地看了岱宗一眼。

只見此人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端的一副好模樣，看起來比奶茶店老板還要更加俊俏幾分。

如果拍幾張照片傳到網上，這家以往無人問津的奶茶店很快也能大紅大紫吧。

她不是第一次來了。

說起來這家店一直就有些奇怪。

總是那么四五個小哥哥忙前忙后的，老板時在時不在，來了也只是找個位置坐著打游戲，對生意也并不如何上心的樣子。

她會來這里一開始也只是因為朋友的強烈推薦，說那幾個小哥哥長得非常好看，服務態度簡直可以說是完美云云。

出于好奇，她和朋友一起來過幾次，奶茶喝起來普普通通，與其他的店并沒有什么不同。

那個把這家店吹得天花亂墜的朋友很快移情別戀愛上了新的網紅小哥哥，但她卻獨獨喜歡上了這種鬧市中的僻靜。

客流稀少自有稀少的妙處。

只要她坐在靠里的位置，幾乎沒有任何人會來打擾。

*

還有件事，她從來沒和別人說過。

某一次她連著加班了兩天兩夜，整個人都感覺徘徊在猝死邊緣，晚上十點多回家剛好路過這里。

本來想喝杯咖啡提提神，沒想到實在太累了靠在椅子上就睡了過去，等到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店里依舊燈光明亮，老板趴在最靠近門口的桌子上打著游戲，和四個小時之前沒有任何不同。一個小哥哥拖著地，另一個小哥哥擦著玻璃。

他們都在各忙各的。

而自己的面前靜靜地放著一杯咖啡。

她頓時既感動又愧疚，拿起咖啡就匆匆離去，經過老板身邊的時候，聽到他說：“咖啡放久了不好喝，要重新做一杯嗎？”

王政的臉漲得通紅，連忙說：“不、不用了。不好意思影響你們下班了。”

她知道門口貼著營業時間【9：00~23：00】，到現在已經遠遠超過。

老板只是輕描淡寫地擺擺手，說：“沒事，多搞搞衛生更干凈。”

王政頓時有種異樣的感覺。

——這個人，他不怕被打的嗎？

與自己的想法有點出入的是，另兩個小哥哥依舊在忙著手上的事情，對老板的冷血發言充耳不聞，毫無反應。

王政不由覺得更加怪異了。

不知為何，剛才滿心的感激消退了一大半，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才發覺周圍溫度似乎有點低。

她下意識看了眼旁邊，一塵不染的白色柜式空調正不知疲倦地工作著。

18度。

在她心態轉變的瞬間，方才還感到溫馨的燈光似乎突然變得陰森起來。

王政本想若無其事地和老板開個玩笑，說他家大業大一點也不節約用電，但最終卻只是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謝謝”就落荒而逃。

離開這條街道，王政回頭而望。

黑暗深處，似有不可名狀的怪物在窺視。

從那天起她再也沒有晚上來過。

這還是她第一次遇到奶茶店的員工在和老板爭執，她敏銳地察覺到這個新來的小哥哥似乎與之前那幾個不一樣。

但自從她進來之后這兩個人就再也沒有對話，她有些著急。

*

這兩人表面看上去安安靜靜，實際私底下傳音正傳得不亦樂乎。

“秦王子嬰后裔？”

“嗯哼。”

“你別告訴我你打算復活嬴政。”

“怎么可能。”

死去的人，永遠也不可能復生。

“你心里有數就好，現在秩序崩壞，靈氣紊亂，如果強行想復活嬴政，最后出來的會是個什么東西誰也說不準。”

“你當我傻的嗎？現在寶物是我的兵馬是我的連嬴政也是我的，真讓他復活了我就只是一座shihuang的墳，孰輕孰重？”秦陵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瞟了岱宗一眼。

岱宗嘴角抽搐了一下。

一邊的王政忍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好奇心搭話：“這位帥哥你是新來的嗎？”

她把遮住大半張臉的蛤蟆鏡取下，露出自己非常有迷惑性的容貌，明眸善睞，顧盼生輝，就像昏暗中打開了盛著夜明珠的寶盒，世間霎時明亮了起來。

岱宗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是。”

他手上干凈利落的動作十分具有觀賞性，不一會兒又一杯013號制作完成。

“來深市多久了？”

“……昨天來的。”岱宗用干凈的毛巾擦了擦手，對秦陵招呼了一聲：“你先看著點。”然后就進了奶茶店工作內間。

兩片藍色的簾布在他身后晃蕩，遮住了他的身影。

他好像很不愿意和我說話，王政心想。

她看了看目不斜視的老板，拿出手機，故作輕松道：“老板，我每次來都看見你在打游戲，其實我也在玩，不如一起開黑吧。”

“嘁。”秦陵嗤笑道，“現在連初中生都不會用這么套路的搭訕。”

“……”王政只覺得自己腦袋上緩緩浮現出一個大大的井字。

她勉強地笑了笑，當做沒聽見一樣繼續說:“你好像一直在玩嬴政呢，怎么不試試別的英雄？”

秦陵把手機正面朝下蓋在桌上，湊過來緊緊盯著王政。

王政突然發現，他的瞳孔好像泛著淡淡的琥珀色，煞是好看。

她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

秦陵又坐了回去，翹起二郎腿，揚起下巴，很是趾高氣昂地說道:“小妹妹，不要妄想高攀不屬于你這個階層的人。我！關內五套房產證所有者，青青草原奶茶店的老板，是你不配擁有的美男子。”

現在王政只想立刻馬上把手機砸到他臉上。

等王政氣沖沖走掉以后，岱宗才從里間出來。“我之前的提議，你確定不考慮一下？”

岱宗之所以會愿意大老遠地跑過來，當然不僅僅是為了還兩百塊錢。

天地秩序有變，許多曾經沉眠的“靈”正在漸漸蘇醒，就連一些原本沒有靈智的所在，也開始有了自我意識。

但，”靈“原本是無所謂善惡的。它們生性自由，從心所欲。如果不加以規范，發展下去必然是群魔亂舞的局面。

“有什么好考慮的。“秦陵抖著腿，”你看看你，自從加入那個勞什子組織以后隔三差五就找別人借錢，我還以為你腦子進水搞傳銷去了。”

“啪——”岱宗手里的不銹鋼雪克杯扭成了一團姿容丑陋的麻花。

“七百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