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非常漂亮、開朗而且成績優異的朋友，

但我不配自稱為她的朋友。

我必須和她絕交，否則我就應該理所當然地要求被她拋棄。」

1.

在認識沈愿之前，江余從來沒有想過世界上能存在這樣奇怪的人。

明明非常漂亮，成績還在年級前十，卻每天都在不停歇地說著夸獎別人的話。

明明在與人交往時眼神空洞，笑容勉強，卻總是非常違和地表達著喜愛與喜悅。

明明窮得簡直慘淡，卻不求任何酬勞地整天為朋友跑腿，早上跑食堂，課間跑商店，放學跑辦公室。

偏偏與這一切別扭的品質共存的，是她超乎常人的活力。

嗯……該說活力嗎？

江余有些不確定地看著自己桌上擺放整齊的學科資料，和一顆閃亮的藍色千紙鶴糖果。

她還真送來了啊。

江余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抬起頭，才發現女孩還在教室外面，正笑著叫她。

她推開窗戶。安靜地對女孩扯起一個微笑。

“小余晚上好呀?。∥蚁然厝ド险n啦！拜了個拜！^^”

離晚自習上課只剩三分鐘。

所以為什么要站在教室門口等她回來……就為了說句拜拜？

江余看了看窗外，女孩迎面碰見了自己班級的班主任，那是個極兇神惡煞的老師，今天也是氣勢洶洶地朝教室走來。

女孩卻第一時間舉起手，笑容大大地打了個招呼。

老師微笑了一下。接過了她遞的糖。

江余關上窗。

她覺得自己是一秒也不能再多好奇沈愿的事了。

不然會懷疑世界出了bug。

2.

在認識沈愿以前，江余平時最習慣的狀態就是獨來獨往。

也不是完全沒有朋友。

只是一般即使在路上遇到同學，恰好同行的話……

江余想起上一次，某個一時興起跟著她去食堂的同學，在忍受了一路她不冷不熱的回復之后，到了食堂后終于看到自己的朋友時欣喜若狂逃開的表情。

在那之后，即使路上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也會在回應后自覺地獨自走遠，以避免交談。

她有時也在想，到底該怎么樣才能把無意義的聊天變成讓人愉悅的事情。

但是吧，翻了幾本復雜又無法理解的書籍資料之后，江余還是選擇接受了避免閑談。

大概這是天性。

她就是這么無聊的人。

*

認識沈愿以后，在午休后回教室的路上，她都不用回頭，就能聽到身后那個極熱情極具感染力的聲音。

江余人雖然無聊，但還不至于到無禮的地步。

她也轉過身，同樣笑著小幅度招了招手。

然而她正準備轉回身繼續往前走時，沈愿已經極快地跑到了她面前。

“小余小余！怎么叫你這么多聲你都沒反應誒——我在后面盯了一路你的背影哦！”

交談，大概是不可避免的了。

江余屈指抵在眉間，思索了一下書中說的“重復對方話語中的關鍵詞能夠贏得好感”，回答道：“背影……啊，你最近有讀學校發的《朱自清散文集》嗎？”

剛說完江余就后悔了。

盡管她不懂聊天，但也已經從對方錯愕的表情判斷出來，這到底是有多糟糕的對話了。

太糟糕了。

江余凝視著對方的眼睛。

所以說就不應該跟她同行啊。這下該發現她的無聊之處，然后從此后悔地遠離自己了吧。

快說吧。

快做出和那些人一樣的反應吧。

對方卻只是愣了一秒鐘，就又了然地笑了起來。

“很不好意思誒，我雖然很想很想讀……但確實還沒翻過學校發的那些書?！?

江余依然盯著女孩的眼睛，試圖捕捉回方才的錯愕。對方卻又了然地笑了起來。

“江老師——”

“……”

“江老師誒！”

女孩突然托腮笑起來，瞇縫著的雙眼深邃而不見底。

江余的思緒似被什么截斷，有一瞬間的停滯。

“小余小余，有人這么跟你說過嗎？你好有趣，和我認識的很多人都不一樣，你總是很認真，又看起來就懂得很多，氣質一絲不茍、波瀾不驚的……感覺真的，超級像老師??！”

“啊……像老師……嗎？”

江余沒有得到預料中的“掃興”評價，反而被煞有介事地夸了一通。

其實她倒并不太在意別人的看法，只是，大概只是眼前這人的語氣、表情，還有思維方式，總覺得，越想越感到有些微妙了。

走到了教學樓，女孩很禮貌地笑著說了再見，就很有活力地跑向了自己班教室門口的朋友。

但沒忘記回過頭，又對江余笑了一下。

江余走上教學樓另一邊，才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心里一直縈繞著一種怪異感。

她好像從聽女孩說完，到現在走進教室，一直在想著女孩剛剛的話。

一直在想，一直在想。

像什么掉進了水底。

很難波瀾不驚。

4.

只能說，沈愿這個人，真的很奇怪啊。

5.

每周三下午都有一場社團干部聯會。

像江余這種和所有人關系都不遠不近的人，自然是不會和誰有坐在一塊兒的約定的。

她簽完到就自顧自選了個角落位置落座。

沈愿還站在迎賓處，一臉開朗地同聯會主持老師交談。

這也是江余感嘆沈愿活力過剩的原因之一。

按照學校規定，高三以后社團干部全部都要專心學業，停止社團工作，但她正是很少有的，因為成績過于優異而堅持到了現在的，社團聯合會主席。

也是真的忙。下課時間總能看到她在各年級教學樓、行政樓、體育館、社團活動室之間穿梭。

有天下午，江余站在走廊上，看到女孩到處奔忙時，環顧一圈高三教學樓，只見所有教室里的學生幾乎都趴在桌上補覺。

她從來不需要休息的嗎？

6.

會議結束。

江余沉默地摘下“外語社社長”的工作牌，走向不遠處的幾位學妹。

“社長……！”

還沒等兩位學妹反應過來，她已經把工作牌放在了桌上。

“不用叫社長，我以后應該不來了?！?

她微笑一下。

“交給你們了。”

“！！對不起學姐，之前進來會議室沒找到你，好舍不得你學姐！我們社團在學姐負責期間真的……”

接下來學妹的解釋和感動之言，江余一個字也沒記住。

她還在想著主動退出社團的事情。

她不像沈愿，即使忙于社團活動也依然能保持住年級前十的排名。

也不像下一屆的兩位代理社長，又擅長交際，又懂得體面。

與其等著社團負責老師來交涉，不如現在自己退出。

但是……

7.

走出行政樓，外面的天空有些灰暗。

江余剛才沒太在意其他人的表情，現在想起她們緊張的樣子又有點后悔。

也許她剛剛應該說幾句“加油把外語社發揚光大”之類的漂亮話？也許她應該夸獎幾句后輩們顯而易見的優點？

正想著，她身后又傳來了那個極活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