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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生

漆黃的路燈下,寒風(fēng)像生銹的刀片不斷刮著陳良才的臉頰,鼻腔里的黏膜早已凍成脆殼,每次呼吸都像在抽吸著碎玻璃,仿佛下一秒鼻梁骨就要被抽去。

他的指關(guān)節(jié)腫成了紫蘿卜,不合時宜裸露的小腿也像打滿氣的氣球,那是寒風(fēng)的杰作,每走一步都發(fā)出硬紙片折疊的咯吱聲,陳良才仿佛剛學(xué)會走路似的搖搖晃晃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枯黃的路燈下,與他眼前這繁華的城市不同,他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過來的生物。

“良才自古多磨礪,寶劍從來火中求”,與他的名字不同,陳良才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不高不矮的身高,標(biāo)準(zhǔn)的大眾臉,特有的孤僻無言等等所有普通的素材都匯聚到了陳良才一個人的身上。他的臉像一張不斷被蹂躪又舒展的白紙,找不出特別之處又給人一種憂郁之感。

他望向前方那座潔白的大橋,來往車輛打出的燈光將橋墩給染黃,橋面卻又被剛下過的大雪覆蓋,像是一具剛剛被蓋上白布的死尸,而那具死尸的腹部位置,也就是橋中心,正是陳良才此行的目的地。

故事的開始,要從十七年前的大雪開始說起……

陳虹,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形象,不識字與老實本分在陳虹的家鄉(xiāng)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對于要在大城市求生的人來說這與宣判死刑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如果真要摳出不同的話,后者只需等待行刑的日子到來就可以結(jié)束一切,前者卻要人先在強烈的陽光下或寒冷的大雪中不斷地勞動,直到榨干最后一滴汗水才肯放他離開。

為了在城市中生存,陳虹當(dāng)過洗碗工,做過保安,給人擦過鞋,也穿過隔離服疏通下水道,忙忙碌碌了兩年,陳虹口袋中的錢卻從來沒有超過四百元。

三十多歲的年紀(jì),蜿蜒的皺紋卻爬滿了她的兩頰,眼角的魚尾紋像咧開的一道口子,筆直的橫亙在太陽穴周圍。兩年內(nèi)的光陰飛逝,這些日子里陳虹不明白是什么一直支撐著她,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拖著她向前走。

同樣的寒雪夜,這天注定不平凡,被街燈映得橙黃的城市正經(jīng)歷著二十年一遇的暴雪。鵝毛般的大雪砸在城市里的每個角落,陳虹的手指在垃圾堆里凍成了紫蘿卜。零下十二度的北風(fēng)卷著碎雪粒子,刮得人睜不開眼,她裹著露出棉絮的舊襖子,鐵鉤子扎進結(jié)冰的廚余垃圾時,聽見了那聲比貓叫還細的嗚咽。

紙箱被壓在餿飯桶底下,塑料膜裹了三層。嬰兒渾身泛著青紫,臍帶斷口凝著血珠子,哭聲像漏氣的風(fēng)箱。陳虹的手抖得握不住鐵鉤,碎玻璃在虎口剌出條血道子,血珠正巧滴在嬰兒發(fā)紫的腳背上。

三年前村里的接生婆用被子裹著她那已被臍帶絞死的男嬰時,血珠正掛在他的腳背上。男嬰死后,沒多久丈夫也撒手人寰離她而去,雙重的打擊加上婆家“克夫”的指責(zé),陳虹最終決定一人離家到城市逃避生活。

“作孽啊......“她解開襖襟把冰疙瘩似的孩子揣進懷里,后腰的舊傷針扎似的疼。

嬰兒的呼吸噴在她鎖骨上,像片羽毛輕掃,嬰兒原先的位置邊還擱置著一塊玉佩,陳虹撿起玉佩輕輕的掛在嬰兒的嫩脖子上,玉佩上的字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只留下一些殘缺的凹痕。陳虹摸黑翻出圍裙里的汗巾,裹孩子的動作比撿礦泉水瓶還仔細。煤油燈芯爆了個火花,她突然看清孩子右耳后有塊胎記,暗紅色的,像朵燒焦的梅花……

大雪持續(xù)了一個晚上,天蒙蒙亮?xí)r,廢品站老王來踹門:“陳嫂!今天紙板漲價......“聲音卡在喉嚨里。陳虹正對著豁口奶瓶吹氣,炭盆上熱著的羊奶咕嘟嘟冒泡,嬰兒裹在碎布拼成的襁褓里,腮幫子一鼓一鼓。

“撿的?”老王問,“這日子越來越難過了,都有人扔孩子了。”老王說著就往陳虹身旁走去,剛要伸手掐嬰兒的臉頰,就被陳虹一掌拍掉。“在睡覺,別碰醒他”陳虹說著,將蓋在嬰兒胸前的被子提了提。

“叫啥名?”老王問

“良才,隨我姓。”陳虹輕聲說。

“那不是你那去世兒子的名嘛?怎么這名給了這娃娃?”

“這孩跟我有緣,況且,他親生的媽不養(yǎng)他,我替他媽養(yǎng)!”陳虹略帶點怒氣說,“好端端的娃娃就這樣扔在垃圾堆里,這還是人母嗎。”

老王拿起嬰兒床旁充當(dāng)餐桌的鐵皮箱上的水壺倒了杯水,將杯子舉到陳虹的眼前說:“好了,你也別生氣了,這世道就是這樣,有人為了別人累死累活,有人寧愿苦別人也不愿苦自己。”陳虹將老王倒的水一飲而盡。

“但是,”老王接著說,“你就確定這孩子真沒人要嗎,說不定現(xiàn)在他媽在滿大街找他。”

陳虹聽了這話,抬頭看了看,正好看到老王那凸起的眼球被皺著的眉毛擠壓著,像是要將眼球擠出來似的。“去去去”陳虹一把推開老王說,“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這孩子有沒有人要我還不清楚嗎,都扔到垃圾邊上了像是有人要的主嗎。”

兩人話正說著,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巨響“轟!”隨后就是一陣騷亂聲——“老王,你個臭老糊涂忘記滅柴火爐的火了!”“老王,你家水壺炸了!”“老王……”

“壞嘍,”老王將頭往門外一甩向門口看去,“忘了滅火了,我的廢品站點哦。”陳虹只見老王邁著他那步子,一晃一晃的將門一甩就沖了出去。“都多少年紀(jì)了做事還這么馬虎。”陳虹心想,拍了拍陳良才的肚子希望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別把這正打著呼嚕的娃娃吵醒。

見陳良才已經(jīng)睡沉后,陳虹才放下心來開始收拾昨天晚上撿來的塑料瓶和紙皮等東西。半個小時過后,陳虹才從一堆廢品中掙脫出來洗了把手靠在椅子上,昨晚的大雪凍得人睡不著,陳虹為此安撫了陳良才整整一晚上,現(xiàn)在在椅子上的陳虹眼睛半閉半睜著仿佛馬上就能睡死過去,但老王說的話卻一直縈繞在陳虹的心頭。

“這娃娃真的是被丟出來的嗎?”陳虹心想,“那即使沒人要為啥還要給他帶個玉佩在身上,這不給自己添麻煩嘛。”陳虹越想越不對勁,干脆也就不再想下去了。

“算了算了,看看這幾天街上有沒有找孩子的人”陳虹又看了看已經(jīng)熟睡的陳良才,微微鼓起的肚子有節(jié)奏的起伏,呼呼的呼嚕聲像安眠曲不停地滑入陳虹的耳朵,陳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原先的孩子,淚水再一次打濕了這位母親的眼眶。

一整晚的勞累敲斷了支撐陳虹眼皮的最后一根柱子,陳虹終于閉上了眼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像有人故意為之,在睡夢中陳虹也不能真正的安穩(wěn)。

閉上眼眶之后,陳虹夢到了三年前親生兒子死的那個夜晚——

低矮的土胚房內(nèi)彌漫著血腥味,村里幾位有名的接生婆都圍在陳虹身邊,陳虹凌亂的發(fā)絲黏在汗?jié)竦念~頭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褪色的藍色被單,只見因長時間的用力而泛白。只一瞬間,陳虹只覺疼痛緩解了很多,她將目光從房梁轉(zhuǎn)到接生婆的臉上。四周忽然靜的可怕,只能聽見陳虹沒有規(guī)則的喘息聲。

只見接生婆布滿老繭的手突然僵住,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慌亂,一絲不安在陳虹的心中泛起。

“張姨,快,快給我看看我的娃娃!”陳虹嘶喊著,像是一頭瀕死的母獸。她青筋暴起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著,渙散的目光死死盯著接生婆張姨手中已經(jīng)用毯子包裹的嬰兒。張姨發(fā)現(xiàn)陳虹正死死盯著她,眼神不斷躲閃,兩腿像是被抽取力氣一樣晃晃悠悠的走到了陳虹身邊,將手中剛出生的嬰兒給陳虹看。

陳虹終于看到了她十月懷胎而誕下的生命——嬰兒皮膚透著青紫色,臍帶像毒蛇般纏繞在細嫩的脖頸上,嬰兒安靜的可怕連一絲一毫的呼吸聲都聽不見,沾著胎脂的小臉泛著詭異的灰白。“死了?”陳虹的目光瞬間變的無力,虛弱地伸手想摸這生命,又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掐著嬰兒的腳脖,祈禱著發(fā)出能聽到本該出現(xiàn)的啼哭,“可憐的娃娃啊,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你怎么走得這么著急啊!”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暴雨,陳虹將手放在嬰兒還沾著血的肚皮上,感受著這最后的體溫,屋外驟起的山峰卷著枯葉拍打窗欞,油燈投下的影子在土墻上扭曲成哭嚎的形狀。

“哇哇哇……”一陣啼哭將陳虹驚醒,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額頭又冒出了幾顆豆大的汗珠,夕陽已經(jīng)從窗縫間偷偷溜進了屋內(nèi)。“我是睡了多久啊,這都下午了。”陳虹扭頭轉(zhuǎn)向身旁那臨時搭起的嬰兒床看去,陳良才正向空中蹬著腿不斷哭喊著,她連忙起身將陳良才抱起拍著他的肚子安撫他。

陳良才的淚水流到了陳虹手的虎口處,她想為陳良才擦去臉頰上剩余的淚珠,又怕手上的老繭弄疼這孩子嫩白的臉頰,只好用手背輕輕撫去幾顆淚滴。“這一覺睡這么久,都忘了給阿良準(zhǔn)備吃的了”陳虹說著起身去取擱置在桌旁的奶嘴瓶,放在熱水中溫了溫才將乳白色的奶嘴放入陳良才的口中。

“這次我一定要好好的把你養(yǎng)大。”

陳虹家住在上京城的城中村,這片城中村像是繁華街道中的一塊疙瘩。城中村的巷子像被巨人隨手捏皺的紙團,沒有筆直的道路只有歪斜的握手樓擠作一團,晾衣桿從這戶窗臺斜插到另一戶的陽臺邊對這里的人來說已經(jīng)是司空見管的事情了,縫著各色布料的被子被套像被打翻的水彩畫板鋪蓋著村中的天空。空調(diào)外機在鐵柵欄上嗡嗡震顫,排水管漏下的水煮在午后三點準(zhǔn)時敲打塑料棚發(fā)出“砰砰”的悶響,和巷口的粉腸店的剁肉聲形成錯亂的節(jié)拍。

穿拖鞋的男人蹲在雜貨店臺階上刷著短視頻,嘈雜的手機聲惹得樓上的孩子發(fā)出啼哭,碎成幾瓣落在積著菜葉的排水溝里。夕陽從樓縫中擠出來時,每扇貼著招租廣告的鐵門后都亮起不同顏色的燈光,炒鍋鏟動聲里飄出各地美食的香味——湖南辣子、潮汕魚露和東北酸菜,在潮濕的樓道里發(fā)酵成某種奇異的氣味。

當(dāng)村中的霓虹招牌亮起時,人們把這絢麗的場景叫做城中村的“新生”。

陳虹的家就在城中村的東南面,緊挨著老王的回收站。陳虹剛到城里的時候人生地不熟就在街邊的長椅上睡了一覺,第二天清晨就看到一個怪老頭正盯著她呵呵笑著,這怪老頭正是老王。

“姑娘,我一看你就是外地來的”怪老頭搓搓手說,把手上的灰給蹭掉了,“還沒有地方睡覺吧,來,跟著我去,我有個好去處,包你滿意的。”陳虹起初并不相信,但看看這老頭身子骨弱就咬咬牙答應(yīng)下來。

老王將陳虹帶到了城中村,將自己那回收站旁邊的鐵皮屋打掃了一番就說:“這就是之后的家了,我一個人年級大了,他們都不帶我聊天,說是我身上臟總有一股味,妹子你聞聞我到底有沒有味——現(xiàn)在好了,有人能陪我聊天了,就是妹子你得委屈一點,這鐵皮屋有時候會漏雨——還有啊妹子這里的人都是外地來的,像我這樣的本地人倒是挺少見的,你可要小心一點啊。”

陳虹聽著老王的話將身上的東西都放在了鐵皮屋內(nèi),又從回收站里拿了幾件物品充作家具使,這時候的陳虹還沒想到在這鐵皮屋內(nèi)一待就是十多年。

陳良才正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上小學(xué)之前陳虹怕他在這彎彎繞繞的巷子里找不到家,每天都要帶著他在村中繞來繞去,說左拐右拐,又認識了張嫂、李嬸、田爺爺……那段日子陳良才數(shù)不清走了多少條路,也不清楚認識了多少街坊鄰居,總之那時候的良才認為是他一生中最難過的日子。

每到上學(xué)前陳良才都要跑道街前的煎餅店叫李叔攤一張煎餅,不加蔥花多放醬是他的最愛,常年吃煎餅以至于他身上都有一股甜面醬的味道。

對于陳良才來說,他心中最珍貴的除了陳虹之外,就只有脖子上的玉佩,他并不清除這塊玉佩的來歷,只記得從他有記憶開始這塊玉佩就一直戴在他脖子上,隨著年齡的增長穿過玉佩的繩子也爛了許多條,陳虹總是不嫌麻煩的將新繩子穿了一次又一次。陳良才曾經(jīng)問過陳虹玉佩的來歷,陳虹只是回一句:“把玉佩當(dāng)成你的命看,玉碎了,命也難保了。”那時的陳良才只覺得母親的話過于迷信也就沒放在心上,將重新穿繩的玉佩掛在脖子上上學(xué)去了。

陳良才的小學(xué)生活轉(zhuǎn)瞬即逝,六年的時光飛逝,每到放學(xué)回家路上他都會留意路邊的空水瓶補貼家用,貧困的生活使他比別人更明白讀書的重要性,夜以繼日的苦讀下,陳良才在畢業(yè)考那天以滿分的答卷給自己的小學(xué)生活畫上了句號。

不同于其他同學(xué)的解放,陳良才在考試的第二天就陪著母親上街賣母親親手做的小木偶,想著多賺點錢充當(dāng)學(xué)費和生活費。陳母對自己的形象雖不怎么打理,但個個精美的小木偶卻處處體現(xiàn)著她的手工活不一般,常常不用多久良才就能將二十幾個木偶賣完。

暑假的生活轉(zhuǎn)瞬即逝,陳良才也迎來了他的初中生活。由于家庭情況,陳良才成績雖在小學(xué)中數(shù)一數(shù)二,卻只能讀片區(qū)內(nèi)的公辦初中,不過幸運的是學(xué)校里的飯菜價格是全市學(xué)校內(nèi)最實惠的,常年的營養(yǎng)不良導(dǎo)致他在學(xué)校里常常矮人一頭。

上了初中之后他拼了命的吃飯,為的只是長得更高更壯些好幫母親多干些事,其他同學(xué)在知道了他的經(jīng)歷之后也會自發(fā)將自己吃不下的飯菜遞給他,而陳良才從來不拒絕別人的善意,點頭說著謝謝就接了過來。

雖然陳良才拼了命的多吃,但那些食物進了他的胃像是被扔進了無底洞一樣,聽不見一聲響,怎么也看不出他有變高變壯的痕跡,而他總是安慰自己是因為吃的還不夠,卻不知道前些年的營養(yǎng)不良已經(jīng)給自己的身體扎下病根了。

初中三年很快過去,陳良才在這期間也沒有落下自己的學(xué)業(yè),考試次次班級第一年段前幾,而在中考時也順利以正常水平的成績考進了市區(qū)內(nèi)最好的高中。由于他的成績優(yōu)異,學(xué)校將他作為尖子生培養(yǎng)并且免除了他的學(xué)費將他劃入了學(xué)校內(nèi)的重點班級。

陳良才無數(shù)次期待自己的高中生活,他竭盡自己的努力才考進了這所重點高中,并且以尖子生的身份進入了這所他夢寐以求的學(xué)校,陳良才認為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但等待陳良才的高中生活并不如他所愿,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開始,從他第一次踏入校門的那一刻開始,苦難才剛剛敲響他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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