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雨水多，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整個山都籠罩在朦朧的水汽中，不論是綠色的草木還是黛色的山石，全蒙上厚重的霧氣。

山是小山，然而因著雨和羊腸小道，上山的路泥濘不堪，并不好走。春耕還沒有開始，曠野里出現的人不多，山腳下偶爾能看見一兩個撐著傘放牛的人，和不遠處左右甩尾巴的水牛或者黃牛低頭吃草。

莫顏一行十多人沉默地走在細雨中，在被踩得稀爛的黃泥地上掙扎前行，小心翼翼地抬著母親的棺材循著狹窄的小道上山。

莫顏見過一些死去的老人出殯，送葬一般都在午后，前面放炮開路，后面吹吹打打，浩浩蕩蕩一大群人熱熱鬧鬧地為逝者送行。

現在才上午剛過九點，二月初陰冷的早晨。母親就這樣安靜地被送了出去，她的尸首甚至都沒有進過家門，被人在路上發現后一直停放在村外的茶林里面，在死去后的第三天從茶林直接出殯。

幾天前母親離開家時應該沒有想過她從此后再也回不去，被夜行的人發現在路邊停止了呼吸，幸好眉嶼是一個小地方，大家祖祖輩輩生活在附近，不然的話母親不知道還要在冰冷的野外躺多久才會被接回來。

她應該是在回家的路上，想著連夜趕回來，卻不想突然病發出了意外。如果不是母親這么著急行路，或許就不會病發，如果事情發生在白天，或許能夠有人及時發現搶救，如果她不是單身一人，……

孤獨地死在野外，被送回來后卻不能進家門，只能躺在茶林中臨時搭置的停放處。父親說，死在外面的人已經成了孤魂野鬼，不能夠進村回家，不詳。要等到母親下葬后，才能引她回家。

非壽終正寢的逝者，一般都要在早上出殯，所以莫顏一行人才會一大早掙扎在上山的路上，應該說，去往墓地的路上。

母親突然離世，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喪事進行得倉促，棺材是從一位老人那里臨時買的，墓穴就在爺爺奶奶合墓的旁邊，辦好所有的事情只用了一天。

大人們七手八腳地將棺材放入前一天剛挖好的墓穴，莫顏遵從指示鏟了一把又濕又黏的黃土，撒在黑漆漆的棺材蓋上面，退后雙膝一彎跪下去，正好碰在一顆尖尖的小石頭上，膝蓋一疼馬上又站起來。

旁邊有人立馬呵斥：“你媽媽都死了，還嫌跪的地方臟嗎！”

她本想否定，終究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往旁邊移了移，重新跪下去。

所有的事情了結后，大家都散了，父親說還有些事要去辦，讓莫顏自己回家。

她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了一個重大的改變，但連九歲還未過的年紀還不能徹底明白這個改變所帶來的影響，眼下只覺得家里變得冷清、安靜，還有陰冷。莫顏生火做飯，灶臺里樹枝燒得很旺，火舌從下竄起，包圍了鐵鍋四周，照得她手上臉上熱乎乎。米飯很快就熟了，她獨自在家等了很久，父親依然沒有回來。

外面響起了炮聲，鞭炮聲，莫顏知道這是與母親同一天逝去的老人在出殯。按照往常的情形，她一定會跟著那些小孩去看熱鬧，去村中祠堂辦酒席的地方竄，可今天莫顏若是出去，她將會是被看熱鬧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