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力并不大的廉價軟頂敞篷小跑車行駛在J公社的環線高速公路上。

司機似乎沒有注意到車身正在逐漸偏向貨車的行車道，并徑直沖向一輛重型卡車的尾部。

小車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就在險些發生慘烈車禍的一瞬間，駕駛座上的林峰突然來了一個及時的臨睡肌抽躍。

他驚醒了過來，為了緊急避險連忙剎車并朝著左邊車道劇烈轉動方向盤，可這一系列錯誤操作的幅度又太大太快，小跑車變得十分不穩定并左右搖擺起來。

在反復和即將失控的車輛較勁了幾個回合以后，車尾終于穩定了下來。但此時的行駛路線已經偏離了高速公路的原定方向，一頭扎進了通向服務區的輔道。

“呼～”真是虛驚一場，林峰心想，“我竟然開著車睡著了，好在被服務區輔道救下一命。”

他單手扶住方向盤，用另一只手摸出一支清涼油。用食指和拇指旋開保護蓋，在人中處稍微涂抹了一些。

完成了一系列動作后，他重振精神準備再次將車輛駛上高速。

并入主道之前，他看了一眼后視鏡以確認后方來車。

“嗯？”他看到一輛顏色輕佻的，樣子像極了太空船的超級跑車跟在自己的車后面，正在一起離開服務區。

“在跟蹤我？”他察覺到后車一個很可疑的舉動。

一開始覺得這輛車只是和自己順路才一直跟在后面，也沒懷疑他：“然后，我因為躲閃前面的大車意外開進服務區，你現在跟我一起從服務區出來……可見后面那車他也沒想到我在服務區連車都沒停，馬上就又開出來了吧。”

“這還不是跟蹤？”他想，“再試他一下好了……”

林峰覺得既然后面那車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是性能很強的跑車。于是，他放慢車速，直到減慢至高速公路的最低限速——那是超跑司機通常無法忍受的龜速。

“果然，不超我？”

待確認以后，林峰突然將油門踩死，加速向前。

廉價敞篷車本質就是一個玩具，速度自然不及后面的賽道機器。好在有著輕巧的車身，便于林峰在道路上的其他慢車之間閃轉騰挪。

這讓后面的大家伙很是難受了，兩車的距離逐漸被拉開。

在穿越完一波車流以后，前面出現了一個高速出口。

林峰決定在此處和后車做個了結：“是時候甩掉他了。”

他在超過一輛重型拖掛車之后，便插到掛車的前面。這激得掛車司機緊急剎車，并以閃燈和鳴笛加以抱怨。

“很好。一，二，三！”在重型拖掛車龐大的車身掩護之下，林峰很隱蔽得駛離了高速公路。

“神經病啊！”大車司機的副駕駛，降下窗戶罵道。

林峰沒有去理他，只是在高速出口外面將車停下：“呼，后面那個才是神經病吶。”

停好車以后他慵懶地將座椅退至能將小腿伸直的位置，在自己的那輛廉價二手跑車里，敞著篷，面朝著陰沉的“天”，把手肘擱在降下玻璃的無框車門上，嘗試為長時間蜷曲著的四肢做伸展運動。

為了平復心情，他把一口長長的氣吐向“天空”。

這聲長嘆，恐怕因為建立在人類和天空之間的阻隔，注定永遠也不會傳到神的耳朵里吧。

由于地表環境的嚴重惡化，人類在地面上的版圖已經大幅縮小。

雖然仍然有在相對于沙漠來說小得像斑點的綠洲里艱難生活的人們，但地表人的主要人口，要不是像他這樣有幸出生在D公社，也就是北半球人類聯盟（Human Union）代號為“溫室計劃”的隔離設施之一的原住民，要不就是失去了自己的家園選擇或應要求來此的移民。

他目前定居在J公社，其手續之便利也是因為本身就是公社居民的身份。

這個將外界惡劣環境徹底隔絕在外的設施，為人們提供了舒適的人造環境。

已經讓這里的居民沉浸在暫時但幸福的生活中，不會去在乎這里的風是假的，天是假的，就連雨也是假的。

林峰倒也并不對此有所抱怨，因為正是托了“溫室計劃”的福加之這種惡劣外界環境，使得敞篷車這一消費品變得更加小眾，在二手車市場上更加不好賣。即便經濟并不十分寬裕，也能以很低廉的價格圓了他一直以來的敞篷跑車夢。

發呆到了這會兒，原本就陰沉的天空開始下起小雨來。

“今天的預報不是說人工氣候系統的降雨概率在百分之二十以下么？”他一邊嘟囔著，一邊試圖起身調整放在副駕駛座的資料和演示器械，這些東西可都是碰不得水的，必須在雨水打濕它們以前手動把車頂棚關上才行。

很遺憾，廉價跑車的頂棚不是電動的，他必須親力親為。

可一著急，加上車身偏窄，他沒能第一時間從橫躺著的姿勢恢復成正常能夠到儀器的姿勢。反倒因為膝蓋在被雨水打濕的內飾上打滑而被排檔桿捅到了肚子，差點沒岔過氣去。

這時候雨開始越下越大，好不容易從車里掙扎出來。

緊接著就得面對更難辦的問題，演示器械因為剛才的震動已經偏離了先前放置的穩定位置，東倒西歪地阻礙了敞篷的關閉，而敞著的車棚被收納在后面又占用了一部分行李箱的容積。

敞篷開關的操作都是手動的，這也并不盡然都是壞事，他至少還可以把篷子停在半開半關的位置，就這么一個人趁雨還沒下大之前，來回在副駕駛座和尾箱之間為了寶貴的資料同雨水搏斗著——其實只要將資料和設備里的一半想辦法放到行李箱就可以了，困難但并非不可完成。

只是他有點后悔自己為了貪圖方便，沒有從一開始就將貨物分開收納。

畢竟百分之二十的概率終究還是概率，即便一百個今天可能只有二十個今天是下雨的，但你同樣有可能在經歷前二十個“今天”的時候都下雨，根本輪不到后八十個不下雨的“今天”。

一般情況下這就叫倒霉，“真倒霉。賭徒謬誤啊！”林峰果然這么說。

就在這個時候，左邊的車位停進來一輛明顯昂貴得多的軟頂超跑。

“這家伙居然找過來了？發現我已經離開高速，就從下一個口子下來了嗎？”林峰心想，“車停這么近，想碰瓷嗎？”

只見那邊的車門向上打開。

原來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人豪車的剪刀門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空間。

下來的車主并沒有給自己撐傘，也不顧打濕了一身同樣明顯很高檔的帝王紫西服，開始幫著林峰一起整理起來。

直到把一部分資料和器械伺候到車尾行李箱并成功關上敞篷后，那人才抹上了一臉笑容面對著林峰站定，手里遞出來一張沉甸甸的卡片：“林先生，你好會開車啊！”

“嗯？這態度不像有惡意。那剛才開車怎么那么有侵略性？”林峰納悶地接過卡片，“你……果然跟蹤我？”

時間雖短，林峰還是對那人深色面孔中間的高聳的鼻梁印象深刻。

那鼻子說：“沒辦法的事，會后先生你走得太急。我打電話給你，也是關機的狀態。”

林峰：“啊，我開車不喜歡接電話，所以會議結束以后也沒有馬上開機。反正要上高速……對了，你知不知道剛才這么開車有多危險嗎？”

鼻子：“一直在耍特技的可是先生你呢。”

“那要不是你跟著我，我哪里需要那樣？”

“所以說是沒辦法的事嘛。公司對我的交際圈是有管制的，所以不好隨便告訴別人身份。”

“那么不方便，還來參加我的發布會？”林峰可是對面前這個人印象深刻，“像我這種不善理財的人把預算都投到研究上。錢也只夠在本市的學校里租一間教室講半天時間。來的還都是些走形式的代表……”

顯得與眾不同的古銅色皮膚、隨性的長頭發圍繞的那個年輕的大鼻子：“就是了，我叫易欣。”

“現在你好跟我講了？我是說身份。”林峰瞇眼看這那張卡片。

易欣說：“邀請了J公社來自國企單位、民航、航天、電控這些行業的人，原則上是沒錯。可非接觸性腦電波媒介“精神傳導氣霧”對他們這些行業來說，還是太過于超前了，真正感興趣的可能不會很多。”

“冒那么大的危險，你就想和我說這些？”

“怎么會？這一路過來，我除了跟著你，還請公司批準了和你的見面。這才為了當面把ID卡給你……”易欣看了看天，“雨要下大了，我不喜歡下雨，就先走了。你好好考慮一下吧，條件很優厚的。”

“什么和什么呀。沒見過有人和別人講話都還得臨時開卡的，帶著這么多卡不嫌口袋里墜得慌嗎？”他拿著這張卡片在雨里呆站了一會，被自己一個噴嚏打得回過神來，這才想起來鉆進車里關上車窗。

他開啟車內除霧功能清除前擋風玻璃上因氣溫突變而產生的霧氣，在等候除霧完成的空隙中把玩了幾下手中的卡片，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張金燦燦的名片——把卡片做到這樣的重量，要不是純金也是鍍金吧。

除霧完畢，窗外的天氣不容多想，再晚些以后萬一雨下大再想上高速公路就麻煩了。身上被雨水打濕的他現在已經困意全無，便也發動了汽車，開出停車場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路上，林峰反復念叨了幾遍這個名字：“易欣……讓人搞不明白的富人。”

J公社到I公社還隔了近千公里的荒漠公路。

若是真的從如此遠的地方獨自駕車過來，把半天時間花費在這里。居然還不怕淋雨放下身段幫助卑微的自己收拾東西，又給了一張如此奢華的名片。

就沖著同樣是軟頂跑車愛好者這一點，也許和自己一樣有著不羈個性。這就和只是為了完成命令而勉強到場的嘉賓們區分開了。這樣的人能夠在雨中伸手幫自己整理材料，只因為這些，就有必要去一趟I公社會會這位易欣閣下了。

回到家里，伴隨著秋刀魚和味增湯的清香，從廚房飄出一個瘦小的身影。不到一米六的身高，頭發扎成一個粗大的麻花搭在右肩，踏著小碎步來回在餐桌兩側直到將兩人份的飯菜和餐具都擺好。她表情認真地對待食物，似乎都沒有注意到林峰開門進屋。

她叫郁真芝，容貌并不出眾，頂多算是長得干凈。也沒有或高挑或豐滿的身材，甚至沒有聰慧的頭腦，以至于對待簡單的小菜都必須全神貫注。就是這么一個有著東方矮小身型的女人，在研究遇到瓶頸最需要人手的時候出現在了林峰的面前。

雖然是贊助商在溫室歷116年以助理身份推薦來到家里幫手，但這一雙手幫著幫著還真有點讓林峰覺得離不開她了。畢竟，回家的時候能聞到飯香，看到燈光，讓獨自在這座城市開展研究課題的林峰也能在每天感受到一點溫暖。

最關鍵的還是，自打她來了以后終于可以不用再為花時間認真做一頓飯，還是為了不讓實驗中斷的時間太長草草吃一頓外賣了事之間做選擇。她還包干了絕大多數原本需要林峰“自理”的生活。嗯，絕大多數當然說的不是全部，以至少能保證研究的時間和思路盡量少的被打斷為原則。

但就是這樣平靜乏味的助理生活也并不是一番風順的。

林峰為了盡可能不被日常生活打斷實驗思路，吃飯就大多像是戰斗樣子——格外著急，所以他吃起飯來就是“菜、肉、肉、飯、飯、菜、肉、肉……”的風格。而御坂真芝卻又是以烹飪魚蝦見長，這是一類需要慢條斯理進食才能避免受傷的食材。

所以兩人在合作初期曾經因為“食性”問題磨合了很長一段時間，終于約定為了保證飯菜可口這一基本要求，在御坂真芝遇上輪到吃魚的日子，盡量選擇魚骨比較軟的秋刀魚和純肉比例較多的鱒魚。

“小郁。”林峰一邊關門，一邊叫著她的名字。

“林桑你回來了！”注意到家主的歸來，她像看到主人的小貓一樣以商業式的小碎步跑來到玄關來迎接，“今天突然下雨，路上還順利嗎？”

“嗯，還行。時間也比較早，所以路上也倒不至于因為天氣變得很堵。”

“那是要先吃飯嗎？還是先洗個澡？”也許是注意到林峰身上還有一些雨水味，她關心得問道。

“你既然剛做好了飯，還是乘熱吃吧。這個時候吃一頓熱的比什么都好，而且在車上已經開暖氣差不多吹得半干了。”

“好的。”目送林峰坐下后，真芝繼續問道，“發布會開得還好嗎？車上的東西要不要一會雨小一些了我替你拿進來？”

聽到她這么問，林峰趕緊放下剛喝了一口的味噌湯，把嘴里的米飯咽下回答說：“對了，東西就在車上放一晚吧。”

郁真芝很奇怪，以往是從來沒有讓資料在車上過夜的，就問：“今天不用拿回來嗎？為什么？”

林峰接著說：“我跟你講啊。發布會后我遇到一個來自I公社的人，看上去應該是很有實力的一個富商。明天我得直接開車去一趟他那，中間會有大概一周的時間不在家，具體回程之前我會再聯系你，這幾天你也給自己好好放個假吧。”

郁真芝對林峰的這個決定十分意外，她問：“這么著急走，需不需要幫你和相武預約一下？”

“等他的回復恐怕來不及，我覺得機會難得，就自己去吧。”

“那或者由我陪你一起去呢？”

“……再說副駕駛座上還有很多資料，沒辦法再帶一個人了。”

“好的。”

于是，為了明天的長途駕駛，林峰比往日更早結束晚餐。

對郁真芝說：“我先去休息，明天可能很早就會出發。早餐我去24小時便利店解決一下就行，這樣你可以多睡一會。家里剩下的事情做完后，你就可以自由安排時間了。”

這樣吩咐完他就提前去洗了個澡，回到房間準備次日需要的行李去了。

睡前，林峰靠在床背上，仔細打量著那張金名片。和尋常概念的名片不同，這張名片上沒有電話，只有企業地址。

如名片的主人所說，也許真是因為不希望有閑雜人等隨便聯系到自己，抑或是這種名片只發給允許登門拜訪的人。

被開著那樣昂貴跑車的人發了這樣一張名片，不由得讓他有種終于被人發掘到價值的感覺。這比起那些國企單位派來的不痛不癢，想都知道有極大可能不會簽下采購協議的參會代表有意義多了。

另一方面，從手里實際拿著一個金制品來說，也比茶歇時吃掉整桌糕點和飲品的制服佬們有價值。

既然從現在看來沒辦法與這個易欣建立非當面的聯系，也就無從知道他是不是今晚就會開拔趕回I公社。但難得的機會林峰不想輕易放棄，也很希望能夠第一時間伸手抓住它。

所以他認為當前最佳的方案就是即便可能撲空，也要先到名片上所寫的地址嘗試拜訪一下，至于到時候是不是真的能見到其本人也不是現在擔心的事情。

再說如此一個有錢人即便沒這么快回去，至少憑借這張令人充滿了特權遐想的金名片，也會有助于調動易欣的秘書或者助理什么的下屬人員能代為聯系一下。

退一萬步說哪怕真的這一次出行是白跑一趟，全當一回異域旅游便是，這才是他給自己留了大約一周時間的原因。

次日，天還沒有亮透。

為了不吵醒還在休息的御坂，林峰提著昨晚準備好的行李箱悄悄下樓。

除了要在有限的后備箱里再為行李箱騰出空間這件事上浪費了一些時間，他幾乎毫不耽擱地在路邊24小時便利店購買了加熱好的早餐，并快速吃完。又給車子加滿油，徑直朝計劃好的I公社的方向的第一個服務區出發。

這可是上千公里的長途駕車，加上荒漠公路都是除了防止疲勞駕駛而故意設計的彎道以外，輕易見不到天然拐角的長路。車速一不小心就會開得很快，誰都不能保證一路上會不會遇到突然跳出什么荒漠野獸，或是道路破損沒有及時修復等突發事件，所以保險起見于中途停車休整一到兩晚保持清醒是最普遍的出行方案。

出了“溫室”隔離區，看到真正的天空就可以馬上領略到人類在這個星球上留下的罪過。在這種滿是黃沙霧霾的環境下是絕對不可以打開車的敞篷的，這一程下來想必軟頂敞篷的帆布就會成為整輛車看上去最難接受的部分吧。而且光是開得稍快一些，風沙都會在車身上留下細微的劃痕，更別說有哪個倒霉蛋開著很快的速度撞到風滾草了。

本章之后：

這是重新修改后的第一章，但同時我也沒有停下對后期情節的描寫。目前已有幾十萬字的存稿，為了收藏了我的書，也沒有放棄的讀者，我會盡可能根據時間加更。如果能收到投票和收藏，我會加加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