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瑜腦海里的意識漸漸恢復，額頭有液體不斷流了出來，伴隨著強烈的刺痛感，一陣又一陣，她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沒死？她被人撈起來了？那她現在在哪里？

賀瑜想睜開眼睛，粘膩膩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來把眼睛都遮蓋住了，猩紅一片，視覺一片模糊，難受極了。她又閉上眼睛。

她這是怎么了？她不是應該死了嗎？難道是人死前的痛苦？

“小飛……”婦女的尖叫聲忽然傳過來，刺激著賀瑜的耳膜。接著是一陣悶墩而急切的下樓的腳步聲，伴隨著空曠的回音。

賀瑜被人抱進懷里，想來應該是剛剛那個尖叫的婦女。

賀瑜只覺得額頭突突的跳，腦回路轉不過來，沉悶又難受。額頭的地方仍然尖利的刺痛著，讓她不能好好思考，打量當下的情況和思考對策。

婦女抽泣著，叫罵聲也撕心裂肺，“許大勇，他是你兒子啊……你怎么這么做得出來？再過三個月，他就要中考了！你是不是想毀了你兒子？”

一滴眼淚掉在她臉上，涼涼的，賀瑜一愣。

婦女不斷的顫抖，抱著她的胳膊卻十分的有力量，略微粗糙的布料蹭著她的臉，觸感并不好。

賀瑜費力的睜開眼睛，入眼的就是中年婦女模糊的下額線條。

賀瑜渾身一震，她不認識這個女人。她記性一向很好，生活圈子里的每一個人，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酒瓶砸在地上，瓶子碎裂的聲音尤為刺耳。砸在地上的小碎塊被彈到賀瑜臉上，微微的刺痛。

賀瑜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樓梯中間，臉上是兩抹像醉酒一般的酡紅，瞇著眼睛，下巴上是沒有剃干凈的胡子根。黑色的寬松大擺，一直拖到膝蓋處，很不合身。

活生生的街邊摳腳大漢，紅了眼的賭徒。

“老子砸的就是他。中考？混小子全校倒數第一，能上什么學校？費錢的職高？敗家玩意兒。”醉漢更加生氣了，臉上的肥肉堆疊在一起，隨著他的叫罵聲輕輕抖動，滑稽極了，“他還敢反抗我……肯定是你和別人在外面生的，是不是？是不是？”

醉漢說著，拎起斷裂尖銳的酒瓶嘴子，就朝賀瑜的方向奔了過來。

賀瑜下意識的閉上眼睛，才活過來，莫不是又要死了？

“給你，都給你，你給我滾！”中年婦女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零錢，紅的綠的，扔在地上。

醉漢愣了片刻，馬上換了一副臉色，笑嘻嘻的撿起地上的錢，把酒瓶嘴子扔在地上，“你早點給我，就沒有那么多事了……給小飛包扎一下，我兒子摔了，我也會心疼。”

話音未落，醉漢就快步下了樓，背影完全不像是一個喝醉的人。

“小飛，小飛……”中年婦女抱著賀瑜哭了起來，“是媽媽沒用，那是給你攢著上高中的錢……”

中年婦女抽噎著，擦了一把眼淚，從地上站起來。

賀瑜抬頭看她，眼睛紅的像大燈籠，臉上滿是皺紋，歲月無情，黑發中夾雜著幾根白發，很是滄桑。

賀瑜一臉茫然，清了清嗓子，輕聲問道，“你是？”

才出聲，賀瑜一愣。這樣的聲線，與她截然不同，稚嫩又清澈，像是一個男孩。

中年婦女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看著她，急切道，“小飛，我是媽媽呀，你怎么忘記了，我是媽媽……”

“媽媽？”賀瑜被婦女從地上拉著站了起來，抬起手，手掌像孩子般的稚嫩，身上穿了一件灰黑色的襯衫，洗白了的破洞牛仔褲。

社會哥的打扮。

賀瑜渾身一震，驚訝的抬起頭，看著滿是淚痕的中年婦女。

“對！”中年婦女重重的吸了吸鼻子，眼里驚愕的看著賀瑜，滿臉的難以置信?！靶★w，你不要嚇唬媽媽，你老實跟媽媽說，你不要嚇媽媽……”

賀瑜腦子飛快的運作著，她只記得她從跨江大橋上翻了下去……然后……賀瑜瞪大眼睛，臉上出現不可思議的神色。

中年婦女說著，眼底閃現絕望，“殺千刀的許大勇，我兒子記不得我了……”

賀瑜低下頭，睫毛在昏黃的燈光下投射出一片陰影，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她小聲道，“沒……我騙你呢?！?

“你個臭小子，你嚇死媽媽了?！眿D女抽噎著，拉起他的手，往樓上走去。“以后不許跟媽開這樣的玩笑了，你是媽的命，媽不能沒有你。”

老舊的樓里，狹窄的樓梯間用破爛的瓷罐子栽了一棵葉尖焦黃的吊蘭，萎靡的葉子向她展示了這座小樓的生活風氣。

頹廢又陰郁。

破舊生銹的鐵門發出一聲尖利的悲鳴，賀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里面倒還算整潔，檀木的圓桌，桌邊是三條凳子，墻角放著一臺老舊的電視機，里面是淋浴室和衛生間。

電視機邊上有兩道木門，該是兩個房間。而下方是陽臺，陽臺連著雜物間和廚房。

“你去洗洗，我去拿紗布給你包扎傷口。”婦女說著推開一道門，走了進去。

賀瑜麻木的點點頭，機械式的走進衛生間。

衛生間的洗漱臺上有一面發黃的鏡子，賀瑜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

額頭磕破了，血順著臉頰流下來，血早就干涸了，粘在臉上，整張臉看起來有些瘆人。

她竟然活了下來，以這樣一種方式活了下來。

賀瑜指尖微微的顫抖，打開水龍頭，捧起水灑在臉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回過神來。額頭處還是疼，她卻沒怎么在意。

賀瑜再次抬起頭，看向鏡子里的自己。十五六歲的樣子，瘦而尖的下巴，健康的小麥膚色，長得不算丑，甚至可以說，很帥氣，那雙眼睛亮的嚇人。賀瑜摸著這張稚嫩的臉，有些恍惚。

這是誰？

賀瑜腦海里劃過什么，卻轉瞬即逝。

她已經三十六歲了，雖然保養的很好，可是卸妝后眼角的皺紋是怎么都掩蓋不住，那是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這樣一張臉，讓她惶恐。

“小飛，你洗好了沒有？”婦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來了。”賀瑜答應著，胡亂的擦了擦臉，走出衛生間。

中年婦女手里拿著紗布和酒精，站在圓桌旁。

賀瑜坐在長凳子上，抬頭看向那個婦女，容顏老去，從臉上的輪廓來看，年輕時候應該很漂亮。要不然，也不會生的這樣好看的兒子。

“媽拿酒精給你消消毒。”中年婦女打開酒精的蓋子，拿出棉簽蘸了蘸，上前來按住賀瑜的頭，“可能會有點疼。”

酒精在傷口上，刺痛著，提醒她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夢。

“真是造孽呀……”中年婦女看著賀瑜的樣子，又開始抽噎起來，“都是媽不好，讓我們家飛飛受委屈了?！?

“媽……”賀瑜輕輕喚了一聲，也沒有想象中的難以啟齒，賀瑜低下頭，小聲道，“我沒事……”

“媽去給你老師打電話，明天不去學校了?！敝心陭D女說著，利索的給賀瑜圍上繃帶。

賀瑜沒說話，呆呆的，仍舊恍惚。

“要不是為了媽，你也不會被那狗東西推下樓，都是媽不好?！眿D女說著摸了摸她的頭。

賀瑜正要說什么，樓下傳來一個女人的叫喚聲，“郁姐，買東西。”

“哎……”婦女答應一聲，連忙站起來，“來了——”

“你好好待在這里，媽一會兒就回來?！?

賀瑜木訥的點點頭。

婦女跑下樓去，樓下是一陣悶墩的腳步聲。

這樣的老樓，隔音效果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