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這次救援任務，我認命你為隊長，記住——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知道嗎？”

……

“沈！聽說了嗎？頭兒說，如果任務順利完成，回來就給我們晉升！太好了！等這次平安歸來，我一定要跟伊芙求婚！”

……

“即將開展救援行動，各組務必保持密切聯絡，隨時觀察四周情況，人質安全是第一位！知道嗎！”

“勇者必勝！”

“勇者必勝！”

……

“歐文！”

“沈……我……恐怕回不去了……拿好……拿好我的銘牌……替我交給……給伊芙……幫我告訴她……我、我愛……”

……

歐文！

沈詞驀然驚醒。

背后驚出一層冷汗，左腿一陣痙攣，從床上爬起來時，沈詞竟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然后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才看清，這是自己在倫敦的房間。

但怎么會想起那么久遠的記憶？

夢魘太過真實，仿佛身臨其境一般：渾身是血的歐文，撕心裂肺哭泣的伊芙……還有腿上錐心的疼痛。

頭埋進掌心，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這段想要深深埋葬的記憶，卻時刻提醒他，自己身上背負的人命。

他對不起歐文，也對不起伊芙。他身為隊長，更對不起那天出任務的弟兄們。

十一個人，最后只活下來他一個。

老天爺真不公平。為什么偏偏留下一個無牽無掛的人，終日活在悔恨之中？

沈詞伸手去摸床頭柜上的藥，卻發現玻璃杯很輕，里面干干凈凈。水喝光了，左右睡不著，他提著杯子下樓，準備做些咖啡。

豆子研磨的時候，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可他始終覺得，哪兒的咖啡，都比不上在A.S時喝到的美味，他的手藝，也永遠比不上歐文。

“叮——”

機器的提示音將他拉回現實。

咖啡豆磨好了，褐色的細粉堆成了一座小山包，取出時不小心撒出了一些，他剛打算清理，聽到身后傳來聲音——

“老板，放下我來吧。”

是西婭。

沈詞讓開了位置，又問她：“你怎么這個時間起來了？”

西婭的手很巧，泡咖啡的時候，也有一套自己的竅門，動作麻利，干凈，沈詞聽著她敲敲打打的聲響。

然后聽到她說：“因為我知道你醒了。”

“有事和我說？”

她點頭：“就是想告訴你，是今天。去等她吧。”

***

這已經是沈詞來倫敦的第八個年頭了。

從20歲，到28歲，孤身一人在倫敦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他覺得自己早應該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

然而下雨的時候，還是會像個愛抱怨的小女人，不自覺咒罵這該死的天氣，像某些無理取鬧的人的臉，說變就變。

3月初依舊有股寒流，小雨夾雜著細碎的冰碴兒，風一吹，直往頭頂落，偶爾拍在脖子上，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可街上神色匆匆的男女對此早已見怪不怪，沈詞佩服他們的瀟灑，裹緊大衣御寒，才發現肩膀處留下了黑色的水痕，既難看又狼狽。

可真是個瘟天，他想，還是什么時候回一趟愛丁堡吧，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想念那里怒號的狂風。

沈詞的目的地是街尾那間酒吧。

酒吧名字叫“黃粱一夢”，就四個中文大字，金燦燦的，貼在門匾上，在滿是英語和法語的倫敦街道旁，宛如一張白紙滴上了兩點濃墨，顯得格格不入。

總有酒桌上喝得醉醺醺的英國人跑來跟他抱怨，說：沈，你這個名字選的不好，在英國，你就得用英語，才顯得尊重我們的文化。

沈詞冷笑：憑什么啊？當年你們搶我們東西的時候，怎么不想著尊重的問題？

可一席話始終沒說出口。

米婭不讓他說，說了，一些惹是生非的人就來了，他們的生意，也算做到頭了。

米婭告訴他：“你們中國人常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是大丈夫吧？是的話，就讓我們見識一下……”

這無非是激將法，每當沈詞想起，還會覺得好笑。

回過神時，已到了酒吧門口。

白天沒什么生意，深棕色的門也虛掩著，推開門，掛在門上的鈴鐺叮當作響。喇叭花形狀的壁燈只開了兩盞，吧臺上方籠罩著一團曖昧的光，三兩客人坐在吧臺邊的高腳凳上，低聲交談。

脫下大衣丟在一邊，沈詞挽起毛衣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靠近吧臺旁的巨大魚缸。

魚缸里是他的公主海葵和小丑魚，打小他就喜歡這些海洋里的小生物，現在也會偶爾來店里看看它們。

魚缸上方有條黑色的邊框，從沈詞的角度，能看到一個被黑色大理石扭曲的瘦長身影，猶如一截海草，站在不遠處。

那是米婭。

“老板？你怎么來了？”

米婭是個典型的英國女孩兒，一頭火紅的長發，灰眼，薄唇，細高的身材如同中國筷子，右眼眼角落了顆痣，嬌媚動人，風情萬種。

她剛從后廚跑出來，右臉上有道深深的睡痕，雙眼惺忪，聲音沙啞，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沈詞知道自己突然到來嚇了她一跳，嘴巴動了動，卻沒出聲。

手伸向魚食，掌紋很深的手心瞬間躺了好大一把紅色飼料，他不緊不慢地往魚缸里撒。

“原來是今天啊。”

米婭耷拉著眼皮，走過來的時候也抓起一把魚糧，對他說。

“先前西婭提起這事，我還以為要等一陣子才能來。”

“……”

“真的？”

“……”

“她激動也很正常，好久沒來新人了，真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

“……”

“那當然~我的能力，大家不是都有目共睹？”

“……”

“要是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回休息室了。”

沈詞喉嚨滾了一下：“好。”

***

米婭能聽到人的心聲。

如同字面意義表達的一樣，米婭和她妹妹西婭，都擁有自己的“特長”。

盡管這事兒聽起來天方夜譚，但確實發生在她們身上。也發生在沈詞身上。

當初盤下這家店，沈詞招聘的第一要求就是：specific ability（特殊能力）。

他不信滿世界就他一個人“身懷絕技”，更何況是在人滿為患的倫敦。

但轉念一想，即便沒有也正常，當初開店，不過是為了賺錢交朋友。

拂去手心的殘渣，沈詞挪了挪腳，打算囑咐米婭別太亂來。畢竟人家初來乍到，而她又熱情似火，回頭再嚇到小姑娘，得不償失。

但幾乎同時，米婭回頭看他，細長的嘴角扯出一個弧度。

她說：“知道了。”

“我會招待好小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