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這天，人間好些地方下起了大雪。

屋子外頭不畏寒冷的小孩撒開了腳丫子，堆雪人、打雪仗，屋子里頭閑不住嘴的大人們：老一點的偎著火爐，少一點的包餃子下鍋，歡聲笑語一片。

這是單俐因在靈魂事務所工作的第三年，身為一名攝影師，她總要在這些闔家團圓的日子里，幫一些思念親友的亡魂，拍下與家人的合照。

下午六點左右，單俐因完成了今天第十九單，還差最后一張照片，她就可以結束今天的工作，回家給自己煮一碗餃子吃。

單俐因把第十九個客戶送回到陰間，然后打電話給自己的第二十個客戶：“喂，您好，請問是姜先生嗎？我在日月門這里等您……”

日——月、陽——陰。

單俐因站在那里，往左一步，是她曾經生活過的人間，往右一步，就是她如今所在的世界。

單俐因等了大約五分鐘，那個叫姜明琰的男人出現在她的視線里。他穿著很樸素的T恤牛仔褲，領緣還印有這邊人口登記處的紅章，應該是才剛從上頭下來吧，衣服也沒換一身新的。

這三年里，單俐因遇到的客戶形形色色，友好的刁鉆的，單俐因已經習慣先觀察他們一會，再進行之后的服務。像面前這個男人——他五官硬朗，龍眉、深窩眼，配上高挺的鼻梁和薄厚適中的唇，目光始終直視著前方，看起來沉穩有主見。

單俐因用商量的語氣問他：“姜先生，您一會想要怎樣的效果？風格、濾鏡，我們都可以討論一下。”

“我其實就想見一見她。”姜明琰偏頭看了單俐因一眼，抱歉的說：“麻煩你一會站遠一點。”

站遠一點？單俐因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要求，要不是姜明琰目光很真誠，她肯定會覺得是自己遭人討厭。

跟隨姜明琰走進那戶看起來不錯的二層小復式，一層有一對夫婦正坐在一起看電視，根據姜明琰提交的資料看來，這應該是是他的養父養母。

單俐因問他：“你要先和他們坐一會嗎？”

那對夫婦在看最近上映的一部喜劇電影，他們笑得十分開懷。

姜明琰搖了搖頭：“我們上樓吧……麻煩你先幫我看一下小瑛在做什么。”

姜明琰口中的小瑛，是他的親妹妹姜明瑛，也是單俐因這一次任務的拍攝對象。可姜明琰一個男人，不方便直接進女孩的閨房，只能讓單俐因先替她看一看。

單俐因遇到過不少客戶，才進家門，就急匆匆的闖進臥室，經常會撞見些讓她與客戶尷尬的局面。像姜明琰這樣能理智克制自己感情的，要算在少數。

單俐因走進那間臥室，四下環顧著，飄窗上堆滿了娃娃，床頭墻上掛著小彩燈，看一眼就能知道，這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只是角落里那張書桌的東西，讓單俐因的很意外。書桌上被主人騰出了一個角落，擺著姜明琰的照片，還有紅燭和貢品。

種東西為什么會出現在臥室里？單俐因感到有些詫異，她又想起姜明琰那身印了紅章的衣服，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難道這一家人，只有妹妹在供奉他，所以他過得很拮據，連衣服都舍不得換？

單俐因叫了姜明琰一聲：“屋里沒人，會不會出去了？”

話音還未落，姜明琰就皺著眉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在房間里到處走著看著，不大的房間里，每一處都被他踩了個遍。

他喃喃自語，一只手不受控制的抓著自己的頭發。

他們能出來一次不容易，單俐因很體諒他，可她也幫不上他什么，只能安慰道：“你看紅燭才剛換了新的，可能一會就回來了。”

單俐因和姜明琰坐在姜明琰的床上等，可是半個小時過去了，依舊沒有看見姜明琰的蹤影。姜明琰低頭苦笑：“這丫頭，冬至這天也不早點回來。”

能到靈魂事務所來報名的人，一定都還對人間的人或事充滿了留戀。因為靈魂事務所傭金極高，很多人也就剛到陰間那會能報名一次，之后攢上幾年，都未必能如愿。

可是單俐因很少碰見今天這種情況，一般顧客只要求和某一個親人合照，他們都能很順利的完成任務，只有那種親人眾多的家庭才難以聚齊。

在心里思襯了很久，單俐因對姜明琰說：“我回去幫你申請一下，下一次提前給你安排，傭金減半。”

可是姜明琰卻仍無動于衷，坐在那里沉默著，渾身散發著極度的痛苦和無力。

單俐因看著有些難受，但時間容不得她陪他再等下去。單俐因只能站起來，語氣生硬的告訴他：“我們必須走了，日月門在七點之前就會關閉。”

姜明琰依舊沒有回答單俐因，但好在他不是一個胡攪蠻纏的人。他慢慢的從床上站起來，就像是一個失去靈氣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