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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昏暗陰沉的氛圍,低頭安靜走路的人,回響于無盡黑暗的鐵鏈聲,鞭子抽在人體的破皮聲以及不絕于耳的哀嚎。這,便是地府;這,便是人死后的歸處;這,便是人間煉獄。
迷迷糊糊的睜眼,他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景象。
這是哪?我是誰?我為什么會在這?發生了什么?
一連串的疑問充斥著他的腦海,他按著微微發疼的太陽穴,不管還在發蒙的腦袋,一瘸一拐的走向遠處的城郭,鐵鏈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聲響,一下一下,像敲打在人心間的一把錘子。
城郭越來越近,他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不遠處的城門口擺有一案,案后坐著兩人,他加快了腳步,面目猙獰,鐵鏈聲愈發緊密,案后兩人依舊端坐,臉色不變。
撲到案上,他張開嘴想問那倆人這是哪,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他驚恐極了,不斷變換嘴型,卻無濟于事,鐵鏈隨著他愈發加大的動作不斷相互撞擊,發出更加激烈的聲音。那倆人看著他的動作,臉上無一絲表情,眼底卻現出一絲嘲諷。
鐵鏈還在響,聲音在城門口不斷回蕩。他多番嘗試無果后終于放棄,猛的跪在地上,低著頭,弓著背,神情絕望。一直回響的鐵鏈聲在他這一跪發出的撞擊聲后安靜了。案座后的兩人依舊正襟危坐,俯視著他。氣氛再次陷入死寂。
半晌,他抬頭看著那倆人,眼底是無盡的絕望。那倆人卻沒有在看他,只是在案上的本子里畫了一筆,然后就起身帶著他走進城里。進城前他看了一眼城門,那上面掛著一塊牌匾,上書“酆都城”三個大字。
這是哪里?這到底是哪里?
來不及細想在哪里見過這三個字,他踉踉蹌蹌的跟上前方拿著鐵鏈的兩人,鐵鏈又發出一陣急促的響聲。
城里很熱鬧,但那不像人間的熱鬧,有小販叫賣聲,有姑娘談笑聲,有小二應和聲,有鼓掌叫好聲,有說書人的驚木聲……這里只有人頭攢動,卻無一絲聲響,就連交易都是無聲的。在這種氛圍下,他感到了壓抑,那倆人習以為常般的帶著他走過一條又一條巷子,拐過一道又一道轉角,來到城的另一側,那邊同樣有一座大門,卻不知是通向城的更深處還是城外。那倆人帶著他走向那門口,掏出一塊令牌給守門人看過之后便走了過去。
門的另一側與剛才他來的地方一樣,并未有多大的變化,只是路旁兩側長滿了紅色的花,那花很美,卻無葉,只一根莖直徑而上。此刻,他才想起那門上的牌匾寫著“黃泉路”三字。
這是哪?我到底在哪里啊?
走到這條路,他覺得自己混沌一片的腦子漸漸開始清明。他憶起來了,城門牌匾上的“酆都城”不正是畫本上寫的地獄嗎?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一瞬間,迷茫絕望的雙眼睜大,他想起自己是被人斷了舌頭然后一劍貫心而亡;他想起來自己砍柴時救起的男子;他想起家中挺著肚子的娘子;他想起娘子眼中的柔情。
不,我不能死。我要回去,娘子還在等著我呢。
這一想法起來后,他開始猛烈的掙扎,鏈子又開始碰撞,他眼底血絲盡起,嘴又開始動了起來。可不管他怎么掙扎,鐵鏈的那一頭依舊牢牢抓在那倆人的手心,沒有絲毫松動的痕跡。
他看著那倆人,眼里滿是懇求。可不管他再怎么情真意切,再怎么目眥欲裂,抓著鐵鏈的兩人依舊面無表情,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事實上他們也確實毫無干系。
見兩人無動于衷,他眼底狠厲,一咬牙直接沖向那倆人,帶著同歸于盡的氣勢,惡狠狠的撞過去,卻撞了個空,自己倒在地上,那倆人毫發無傷。
他站起來,又猛的沖過去,再次倒地,再次爬起,又沖過去。如此幾個來回,他漸漸有些力疲。突然,鐵鏈“哐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愣了片刻,轉身朝著那扇門狂奔。
快了,還差一點。娘子等我。
他揚起一抹笑,正準備跨回城內,卻被一道屏障擋住,怎么沖都沖不過去。
看著城內的人,他對著那道屏障又踹又捶,卻怎么也打不破。鐵鏈聲又開始響了,急促劇烈,緊密得很。
為什么?
他跪倒在地面,闔上雙眸,雙手抵著臉頰,雙肩聳動,淚水順著他的指縫流出,他無聲的哭了起來。
那倆人也不管他,任他哭,只走過去抓起鐵鏈拉著他走。他跌跌撞撞的邊哭邊跟著。
回不去了,終是回不去了。
他越往里走,生前的記憶越多,他甚至看到了自己成親時父母眼中的欣喜,年少逆反時父母眼中的傷心,出生時父母眼中的關愛。
忽然,他看到了母親臨終時留給姐姐與自己遺產時的場景。
白發蒼蒼的老母親握著姐姐與自己的手,一字一句的交代著。當聽到房子歸自己,錢財歸姐姐時,他還記得自己那鋪天蓋地的憤怒。他當即和母親吼了起來,不顧病危的母親,拽著她一字一句的對著她和姐姐說著一切惡毒的話。隨后離去,直到母親入葬,一切瑣事全部結束才歸家。后來他敗光了家中所有錢財,最后還把房子抵給了前來討債的人,落得個無家可歸的下場,最后還是姐姐給了他錢財,讓他自己蓋了個房子,當起了樵夫,還幫他出錢娶了妻子回來,此后再不給予任何一絲一毫幫助,甚至于在他再次被追債的人脅迫時也不露面。那時,他想他是恨極了他的姐姐。
可他又記起了年少時因頑劣差點被熱水燙傷卻被姐姐擋住導致她毀容的事。
這些記憶的記起讓他心底復雜難當,他想很恨,卻恨不起來;他想拋下這恨意,卻又覺得不甘,或許當時自己遭追債脅迫時姐姐的無動于衷許就是想要報復一下當時的毀容之痛吧。但他也知曉再不能回去,無論多少不甘與恨,多少的愧疚,也只能隱沒于這一片無盡的烈焰花海中。
穿過黃泉路,他看到一座橋,橋邊豎著一塊碑,碑上的字他沒有看。到了這里,他也無所謂這座橋到底是什么橋,到底是通向哪里?反正已是歸路無期,又何懼去路何往?
他正要抬步上去,卻發現那倆人松開了鏈子,站到了橋邊,似乎不打算過去。
他皺了皺眉,與那倆人對視片刻,終是自己抬步走了過去,亦步亦趨,帶著猶豫,帶著懷疑,帶著許許多多生前的不甘,悔恨。
那倆人看著他走上去。走了幾步,他回身向那兩人鞠了一躬。再次抬步時,他挺直了腰板,大步生風的走過去,將生前種種拋棄,迎向前方不知是前路還是絕路的一切。
走到橋中心,他只是稍稍往下瞟了一眼,就看到橋底堆積如山的白骨。
人人都說奈何橋難走,倒果真故此,這橋下堆積的白骨怕就是那些想要逃離的人吧。難怪那兩個人如此放心讓他一人過去。
過了橋,他看到一桌茶水,一個老人,還要前方無盡的黑暗。他知曉這是傳說中的孟婆湯,一喝就前塵凈忘,了無牽掛。
雖說在過橋時就已想清楚,但在真正面對時又是另一種心情。
他接過那碗老人遞過來的茶,回頭望了一眼來時路,那包含著他迷茫,不安,絕望,愧疚,不甘……的路。
娘子,為夫對不起你。孩子,長大后要好好保護你娘親,莫像爹爹一般。
仰頭喝下那碗湯,他放下碗,向老人鞠了躬,又朝著來時路磕了頭,帶著逐漸消失的記憶走向黑暗深處。
那一直帶著他過來的兩人看著他消失于黑暗處,本嚴肅的表情忽然松動,相視一笑。
“知錯而能改,善莫大焉也。此人非惡徒,人生在世,偶有少許惡毒想法亦是可理解。況此人雖非孝子,卻是妻子可倚靠之人。”一個拿著書,持著筆的人從黃泉路走來,邊說邊記。
“你們該去接下一位了。”
人生果真是赤裸裸而來,赤裸裸而去。生前多少不甘事,死后也終究化為泡影,再多怨懟也只能就此罷了。奈何奈何,終究只能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