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家鎮最熱鬧的市集旁，忽然間支起了一個小鋪子，這個鋪子不賣菜不賣肉不賣果，只一桌一椅一人，再加一掛幅，掛幅上面寫著“書信鋪”三個大字。

這在一眾鋪子中著實引人注目，與旁處的嘈雜不同，這家鋪子的主人不吆喝不留人，那些泥點子、菜葉子、葷腥子全部沾不到這兒來，仿佛隔了一層無形的罩子，外面的污濁與噪音都傳不到這里來。

更奇怪的是，這家鋪子的主人竟是一個不滿桃李之華的小女娃兒，扎著兩個麻花辮，穿一身粗布麻衣，除了長相清秀些，好像也沒有別的不對勁了。

不熟悉的攤，不認識的攤主。

人們在路過這里時總不免往這瞅兩眼，每次見到的就是這個女娃兒捧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傻笑。

有人好奇，湊近了看她讀的什么書，見到《蓮里春》三個字就像見到什么臟東西，立馬跳開三步遠，隨即罵罵咧咧離開了。

“切，”小女娃兒輕嗤道，“《蓮里春》才是真世情啊！”

說著又翻了一頁，繼續看著。

這么半天，無人問津。

到了中午，她就在旁邊的陽春面小哥那買一碗面充饑。

陽春面小哥看她可憐，便想多照顧一些，多問了些話：“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個人到這里做生意？這小村小落的，哪里會有人來寫信呢。”

他問了一連串問題，最后端著撈出來的面條，問了最后一句：“湯澆幾勺？”

她愣了片刻，笑著回道：“我叫季一勺，一勺湯的一勺，不過這湯還是給我澆滿吧。”

陽春面小哥點點頭，給她澆好了湯放到桌上：“我看你這鋪子要是開不下去，就來我這打個下手吧，我跟掌柜說說，應該能行。就是這個工錢吧……”

季一勺并不說話，呲溜呲溜，把面和湯都吃完了，抹嘴道：“小哥，你家的面真好吃，以后就來你這吃飯了，可要給我算便宜些。”

小哥自然答應：“來吃就行，我給你多放點面。也別叫我小哥了，壯哥就行，我叫王壯。”

“壯？……哥！”看著眼前這個瘦削的壯哥，季一勺還是乖乖叫出了聲，隨后又坐了回去，繼續看《蓮里春》。

下午來買菜的人多了起來，對著這間鋪子的議論也多了起來，可仍然沒有人上前去問，以至于這間鋪子到底是干嘛的，賣些什么，怎么賣都一無所知。

在天色漸暗時，鋪子還沒開過張，而市集中的攤鋪已經一家家接著收了。

王壯也收拾收拾準備收攤了，這季一勺便是最后一單生意。

這次，壯哥不僅給她加了面湯，還加了面，叮囑她不要告訴其他人。

吃飽喝足，季一勺收下掛幅，拾掇拾掇，將椅子放在桌子上，東西放在桌屜中，滾著輪兒便推走遠了。

看她步履緩慢的背影漸漸走遠，王壯才發覺她走起路來有些高低不平的樣子，細看之下，才知她右腳有些問題，是跛的。

忽然間，涌起了一陣辛酸：“是個苦命的娃兒啊！”

不知道家里經歷了什么，才會讓一個這么小的女娃兒出來謀生，還掙不到錢，真是可悲可嘆。

原以為第二日她該不會來了，可等王壯到的時候，那鋪子卻比他更早支了起來。

“你倒是勤快啊！”小哥道。

季一勺只是笑了笑，手里的書早已攤開了。

這一日，倒有人問津了。

“小姑娘，你著鋪子賣的是什么啊？”一個衣著光鮮的老爺問她。

這可是鎮上的吳老爺，大戶人家！

王壯心里急了，就想女娃兒好好回答，吳老爺總能光顧她的生意的。

沒想到這季一勺竟連頭都不抬，看書悶聲說道：“這兒是幫人寫信的，你需要幫忙寫信嗎？”

吳老爺愣了一愣，他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買賣的。

“那……你這信怎么收費啊？”

“十個字兩文錢，重復累計，超過一個字也算兩文。”

十個字就兩文錢！王壯心里驚呼道，他一碗面也就才賣兩文錢啊！

“都是腦力的結晶，貴點倒也應該。”吳老爺尷尬地笑著，保持沉穩之狀說道，“那寫了信可怎么送呢？”

“送？”季一勺泛起難來，思索了一會兒，抬頭往接兩邊看看，回道：“只送這條街內的，一趟五文錢。”

吳老爺的面色沉了下來：“小姑娘也太坑了，就這條街這么幾步路，怎么能收那么多錢呢！”

“您也可以不送啊，這條街這么幾步路，您自己走著送去不就行了。”

吳老爺被氣得不清，擺了擺袖子就離開了。

“吳老爺，吃面不，上好的陽春面！”小哥在他背后叫著，可吳老爺顯然對他的陽春面不感興趣。

在這之后，王壯對這季一勺也有些不滿了，她這不明擺著宰人嘛，要按她這么算，寫不了多少字就能發家致富了，怎么能這么賺錢呢，一點都不實惠。

這般生著悶氣，猛一抬頭，就看見那女娃兒上下打量著自己，目光瘆人。

“你看我干嘛！”王壯有些不自在。

季一勺忽然笑道：“你這腿應該挺有勁的吧。要不，送信的任務交給你，跑一趟五文錢，給我分一文就行。”

那一趟就有四文錢，能抵兩碗面的價了，還只需跑兩步就行，好買賣啊。

王壯喜形于色，忽然又一個轉身避開了她的眼光。

“我不，你要送自己送，我可不掙這錢！”

還是一瞬間的自尊占了上風，他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更何況，她連一單生意都還沒呢，哪來的信可以送。

這么想著，心里好像也釋然了不少。

“走開走開，別擋爺的道！”一陣渾厚低沉略帶霸氣的聲音傳來。

一個光著膀子的大漢朝著鋪子這邊走來，上下瞧了那掛幅上的字，好似還是不明白，便對著季一勺道：“你就是新來的？懂不懂規矩，你擋著本大爺的道了。”

這人來勢洶洶，瞧著他那一臉橫肉，和裸露在外的粗胳膊，倒確實讓人心驚。

季一勺往王壯那投去詢問的眼神，卻看見他皺著一張臉，擠眉弄眼地給女娃兒遞著眼色，甚是害怕的神情。

看來這人不好惹。

那是當然！這條街上誰不知宋大寶的名字，他剁肉賣肉甚有力求，沒事，誰敢惹這個壯漢啊！

“敢問這位大叔，我是如何擋到你的道了？”季一勺還是決定認慫了。

宋大寶一愣，隨即說道：“我肉鋪排隊的人一向都排到這兒，你在這兒擺鋪子，讓他們排不了隊，就是斷大爺我的財路。”

季一勺看他腳踩在桌前幾寸之地，思慮片刻，便推著桌子往后移了幾寸，又將椅子也移后了。

“這樣就擋不到了吧。”

宋大寶本來是要來趕她走的，沒想到這人這么不識抬舉，一氣之下便要掄胳膊。

“天哪，殺豬的又打人了。”一位街坊驚呼道。

宋大寶是從沒打過人的，最多嚇唬一下完事兒了，可也經不住別人說啊。

這么一嗓子，其他人皆往此處瞧來。

“姓宋的怎么這樣啊，以后別去他家買豬肉了，夭壽啊。”

這般議論的聲音還是傳到了宋大寶耳中。

這宋大寶不怕天不怕地，就怕家婦擰耳朵，就怕豬肉賣不完。

看人多，便低低恐嚇了一聲，回到豬肉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