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桃園結(jié)義劉關(guān)張，二拜瓦崗寨上眾兒郎，三拜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

悼念廳里正有一場追悼會，人群中間，徐先把一直負在身后的兩手垂直停放在大腿兩側(cè)，身邊的劉朗則保持雙手疊放在小腹。兩人莊嚴肅穆，認真的完成了三鞠躬，直起腰身，情真意切地看著靈堂上范西涼的36寸黑白素描像，腦海中同時響起了十八年前，三個小伙伴結(jié)拜兄弟時的吶喊聲。吶喊的聲音從兩人腦海中盤旋而出，伴隨殯儀館后方那根煙囪排出的青煙，直沖上天，再一同稀釋，淡化直至不見。

三人那年就讀市三十六中初一，年紀相當，同一年出生，按出生月份則徐先最大，看的武俠書也最多，便以江湖人來自居，知曉俠之大者，來自小弟眾多，平時也有當老大的自覺，所以三人抱團，在校園里橫沖直撞，一時間無人敢惹，直到遇上了侯毅，才算是碰到了對手。

不象徐先三人在小學(xué)時就在一個班級里混，侯毅是跨學(xué)區(qū)而來，帶著小縣城孩子的惶恐與自尊，平時待人處事，總是顯得格格不入。占著道理時反而謙卑，做了錯事被人指出時卻又蠻橫應(yīng)付。好在身材高大，加上一臉的橫肉，蠻橫起來便有了資本，也有了效果，漸漸的就沒了謙卑，只剩蠻橫。

小團體里面，以范西涼的木訥和劉朗的善良，本意是不想招惹侯毅的，但一山不能容二虎，終于，三個小伙伴還是和侯毅干了一架。

多年后，沒有人還記得起那場干架的起因，但是結(jié)果卻是令人印象深刻。課間休息的十分鐘里，以三打一，侯毅很快就被放倒在操場上，并被死死的壓住。大冬天的，衣服穿得厚，也不太疼。但比身體疼痛更讓人憤怒的屈辱，是三個家伙把侯毅幾層衣服上的扣子統(tǒng)統(tǒng)解開，并把他褲子皮帶抽出來，扔得遠遠的。上課鈴聲一響，三人跳將起來就往教室跑。隨著班長的一聲“起立”，全班同學(xué)齊刷刷站起，目光一起投向窗外，看著空曠的操場上，孤獨的侯毅胡亂扣了兩顆扣子，找到了皮帶，然后提著褲子，碎步著，瘋狂地朝著教室奔來。。。。。。

當天放學(xué)后，在學(xué)校不遠的城郊結(jié)合部，一個小土坡上，一棵老榕樹下，三個小伙伴齊齊跪倒，大聲喊著：“一拜桃園結(jié)義劉關(guān)張，二拜瓦崗寨上眾兒郎，三拜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隨著稚嫩的聲音響徹山岡，三個孩子熱血澎湃，只覺得從此后，自己在世上不再孤單，美好生活正在不遠處朝著他們招手，只等著他們長大成人，便可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禮畢，范西涼還是激動得渾身發(fā)抖，在隨后咬破手指頭的環(huán)節(jié)上，就有些用力過猛，結(jié)果右手食指血流不止。徐先撕開了他這輩子買的第一包煙，笨拙地扯出一根，揪出一撮煙絲壓在范西涼血淋淋的傷口上，并從書包里翻出作業(yè)本，撕下一條紙，胡亂的給范西涼手指頭系上。

徐先再從書包里翻出一枚圖釘，這是平時惡作劇放在其他同學(xué)凳子上的。閉眼咬牙狠心，往自己手指頭一戳，擠出一滴血，滴在劉朗準備好的水杯里。劉朗拿過圖釘，也戳出一滴血來。那杯子水，已經(jīng)有了范西涼的十幾滴血了。

但是成了自家兄弟，誰的血多些誰的血少些，那是都不會在乎的。

站起身來，不管這杯是水酒還是血酒還是血水，徐先帶頭，一人一口，三人輪著喝完了。將杯一擲，同時嗷嗷大叫。對視幾眼，相互一笑，豪情頓生，肝膽相照。

徐先：“過路神靈聽著，今天我徐先犯西涼劉朗三人，在此結(jié)為異姓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范西涼：“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劉朗：“這榕樹就是見證。”

說完，突然覺得在程序上應(yīng)該喝血酒了，但已經(jīng)被提前喝完了，徐先呵呵笑了，說了一句日后成為他口頭禪的“形式不重要。”然后掏出煙，鄭重地發(fā)給二人。三人把煙點著了，分別在樹上尋著個小洞，把煙倒著塞進去，再坐下來，重新點著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樹上樹下，青煙裊裊，忍著咳嗽和嘴里的麻和辣，三兄弟都體會到了精神上的愉悅。

徐先浮想聯(lián)翩：“現(xiàn)在我們還小，對那個候毅，我們是三兄弟一起上。以后我們長大了，對著千軍萬馬，我們也還是三兄弟一起上。”

劉朗的家庭條件是最差的，衣服都是揀他哥甚至姐姐的舊衣服穿，他的書包都是爸爸在工廠里用得舊了的工具包，這使得在放學(xué)路上，他偶爾興起，用一種外鄉(xiāng)的口音來吆喝“修傘補鞋喲”的時候，總會有老太婆老頭子上當，會喊著等一等啊就往家里走去取些破傘，三個人就會哈哈大笑著跑開。因為經(jīng)濟條件不好，劉朗平時就比較務(wù)實，沒想過以后發(fā)達了去提攜兄弟們，只想著平時生活中，能有兄弟守望相助是多么美好。這時就開口說：“侯毅以后不主動招惹我們，大家就井水不犯河水吧，再打架給老師知道了都要被處分的。”

范西涼平時說話最少，卻有些焉壞，放學(xué)路上范西涼會突然猛敲某家的門，然后撒腿就跑。那家的人開門后，發(fā)現(xiàn)上當，就對著來不及跑的徐先和劉朗痛加喝罵，徐劉二人瞠目結(jié)舌，范西涼就在遠處獨自哈哈大笑，然后被狼狽逃竄過來的徐先追打。這時抽著煙的范西涼不是最心潮澎湃的，但是平安喜樂，一直微笑不語。

徐先：“你傻笑什么啊？你成績最好，以后你要上大學(xué)的，茍富貴，勿相忘。那些江湖好漢，都這樣。”

范西涼：“那當然啦，剛發(fā)誓的，有福同享。”他也是真心這樣想的。

一番折騰下來，都有些餓了，徐先就說：“好，有福同享，去挖幾個紅薯，我們搞個紅薯窯，慶祝一下再回家。”

三人成眾，眾人拾柴火焰高，在用土塊壘起的小小土窯前，紅薯很快就已經(jīng)燒好，便把剩余的柴火全堆上去，火苗高高竄起，濃煙升騰，直沖上天。

一時間，都是壯志在胸，豪情蓋天。

隨后的初中生活，三人田邊釣青蛙，上樹偷枇杷，逃學(xué)曠課，說不出的快活。只是保持著與侯毅的距離，不止是因為打過架，而是侯毅上學(xué)放學(xué)，都是和隔壁班的一個叫常恒的女生一起走，這讓他們很不恥。本以為侯毅是條漢子，就算有些江湖摩擦，那也可以給予一點敬意。結(jié)果這廝喜歡和女生呆在一起，未免有些讓兄弟們失望。

那侯毅倒也有種，也沒專等三人中的某個人落單時去報復(fù)，在他心里，打架只是尋常事，過了也就過了。見到三人，面無懼色，不卑不亢的，甚至有有些結(jié)交之心，有點把三兄弟變成四兄弟的想法。范西涼和劉朗有些心動，畢竟侯毅五大三粗的身材可以為小群體添加不少光彩。但接觸了些物理學(xué)的徐先明白，三角結(jié)構(gòu)是最為穩(wěn)固的，比四角形要穩(wěn)固得多，所以對侯毅的態(tài)度就是惺惺相吸卻又愛莫能助。

侯毅也沒往心里去，他上學(xué)晚，也比同班同學(xué)都大個一兩歲，對異性的朦朧感覺來得早，覺得和常恒并肩行走時有種說不清楚的興奮，這興奮的感覺比他平時的蠻橫作風(fēng)帶來的得意和自滿，是另一種說不清楚的美妙。

常恒也是跨學(xué)區(qū)生，與侯毅來自同一個縣城，就有著相似的悲歡，所以盡管不喜歡侯毅身上那種粗獷，卻也談不上反感。對于同學(xué)間對他們兩個的譏笑，常恒比侯毅還要不在乎。侯毅的不在乎是粗線條，常恒的不在乎，來自于她小學(xué)畢業(yè)成績是全縣第一，目前這初中也只是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各方面條件甚至比縣城都不如，她輕松做到成績年級第一。至于取笑她的那些同學(xué)，在她心目中，只不過一些燕雀而已。

侯毅開始時為了這些被取笑，狠狠打過幾架。后來看到常恒不在乎，也就不打了。還是上學(xué)放學(xué)的時候找常恒一起走。

多年后，徐先夸了這時期的侯毅一句：“俠骨柔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