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天亮的越發早了。

天剛破曉，羽霖鈴便被喚到書房。父親只交代了天亮要她見一個重要的人。她在書房等的昏昏欲睡，卻連父親的人影都沒瞧見。

等的實在睜不開眼了。她歪頭倚著丫鬟，重量一點點壓到旁人身上，準備瞇一會兒。

風禾瞧著小姐的舉動，無奈的嘆口氣。暗示云禾去書房外守著，老爺來了知會一聲。

小姐共有她們四個貼身的大丫鬟。自打小姐跟著秋大人習武，她們一般都是兩班輪值。昨天當值的雨禾三更時分才回來，雪禾更是少有的留下值夜，可見小姐昨兒個練功累壞了。

明明是千金軀，這羽府上第二大的主子，比她們這些下人還累。老爺平日也不像是不喜女兒，怎么在課業上這么折騰小姐呢。

云禾輕輕用腳跟點了點門框，打斷了風禾的神游。風禾喚醒了大腦空白，正發起靈魂三問的羽霖鈴。

發愣時，一青衫男子踏入房中。翠冠纏烏發，玉穗擺腰間。身姿卷著風塵，嘴角卻帶著瀟灑。雄姿英發，羽扇綸巾，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兒吧。

仆人們行了早禮，羽霖鈴才清醒過來。

“父親，早安。女兒怠慢了。”她上前兩步，也道了禮。

“說了沒外人的時候這些沒用的省略，文縐縐的聽著難受。”羽忱對閨女擺了擺手，徑直走到案臺前，灌了杯茶水。

“本來是想直接在府上讓你們見個面，現在出了點差錯，白讓你等這老半天。”

京中最近安靜的很，他都有點遺忘那些蛀蟲。早上出去轉一圈，小尾巴跟了好幾條，城門也被插了人。是打算直接攔了他這一手情報？

不過對方也只是試探，暫時不會有下一步動作。當然他們也沒那個能力。但還是清理干凈再碰頭吧。

他話落轉頭本想吩咐些什么。見羽霖鈴眼下的青色，梗了梗，改口道：“這事在我預料外。昨天本來就睡得晚，我應該穩妥點再叫你起來。正長身體呢，得睡足了。是我的鍋，上午你回去補個覺，下午我帶你出去逛逛。”

羽霖鈴聽到“你回去補個覺”就已經開始飄忽忽了。至于爹偶爾說的那些奇怪詞匯，各種胡言亂語，她習慣了。

羽忱想了想，又叫住了她“最近天熱，但也別洗涼水澡，小心感冒了。”

道了謝，轉身離開。她的靈魂已經在床榻上了。

最近師父對她的嚴格了許多，昨天更是深夜才結束訓練。渾身酸痛。若非雪禾學了舒緩按摩的法子，她今天走路怕都是困難的。

近日，府上又來了新琴師，接起她停了許久的樂府課。她連小姐妹們的茶會都難得參加了。

羽霖鈴端坐在梳妝鏡前。鏡中姑娘還帶著些嬰兒肥，卻已初見顏色。也曾聽過人議論，用精雕玉琢、巧奪天工形容她。不過這是形容人的詞嗎？

她更喜歡柳家的二小姐，星眼柳眉、朱唇榴齒、桃臉蟬發。笑起來便暖了心窩窩。勾勾嘴角，鏡中映出還是那般淡然的神情，果真學不來。爹說她這是“面癱，沒得治”。

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疲色掩飾不住。

她是當朝尚書令羽忱長女，京都貴女圈子里數一數二的身份。明年也要及笄了，家中只有她一個嫡生子嗣，提親之人踏破門檻，父親都以主母不在京中回絕了。

前些年，也埋怨過。總覺得父親不喜她，才使她有如此繁重的課業。不止于尋常女兒家習琴棋書畫、禮德管家。詩文歌賦、習武煉體、醫道商賈，也是她要掌握的。

有時也疑惑，家中明明還有個“庶弟”。自己即便不外嫁，也可招婿入贅。父親卻執意將衣缽全傳給自己。

后來，她開始接觸父親暗中的產業，了解哪些塵封的往事。她的目光不再止于小小的京都，不再是貴女的茶話會、后院的小花園。

人間煙火，山河遠闊。父親無疑給她打了最好的基礎，那“江湖”，她也想見一見。

“小姐，小姐？”風禾輕推了下主子。

“嗯？”忽而驚醒，看來還是太勉強了。

“瞧著小姐眼下青色重了許多，云禾取來了‘眼霜’。小姐快些歇下吧，我給您敷上。”

羽霖鈴換了紗制睡衣，蹭進了被窩。她好不容易躺下，卻沒那么困了。

明明是清晨，她卻只能聽到院子里灑水丫鬟的腳步聲、云禾在塌前搖扇時衣擺布料摩挲的細微聲響。平日那些歡脫的鳥兒，枯燥的蟲兒倒是安靜了。

“風禾，你說，怎得如此安靜？”羽霖鈴問。

“回小姐，剛瞧見有黑云聚集，多是轉陰了。”

“爹說，這叫暴風雨前的寧靜。”

暴風雨么，有點期待呀。胡思亂想著，她還是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