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旭十二年，冬末。

萬安城烏云蔽日，寒風(fēng)如洶涌的潮水，涌入了城內(nèi)的銘香茶莊，透過雕窗縫隙竄入了大小姐沈允吾的閨房中。

伺候在內(nèi)的劉總管不禁打了個冷顫，弓著身朝站在前頭的茶莊主人沈海問：“莊主，您真的要這半大的孩子替大小姐換眼？”

順著劉總管的目光看去，床上躺著一名中年婦人的尸體和一名十歲女童。

一名清秀俊朗的瘦弱少年坐在床前的輪椅上，極寒的天氣只穿著一件單薄破爛的長衣，面對劉總管的質(zhì)疑，低垂著眼，一言不發(fā)。

沈海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這孩子不知從哪聽得溫少喧能替她醫(yī)眼，執(zhí)意一試，我若不依，便以死相逼，只好順了她的意。”

他又冷掃了一眼一旁的瘦弱少年，語氣中透著淡淡的威脅，“溫少喧，若醫(yī)不好允吾，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吧？”

溫少喧目光一滯，旋即猶豫著問：“那莊主答應(yīng)我的事？”

沈海應(yīng)道：“你放心，只要你讓允吾得見光明，我自會讓你離開茶莊。”

溫少喧得到肯定的答案，轉(zhuǎn)眼看著床上的中年婦人，那正是他昨日因病去世的親娘，溫安柔，他眼眶濕潤，雙手發(fā)抖，仍拿過一旁托盤上的小刀，顫著聲說：“開始吧。”

在場所有人的心立刻提了起來，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溫少喧。

溫少喧深吸了一口氣后，開始下刀，刀仿佛即時被注入了靈魂，在他手中行云流水的轉(zhuǎn)動，手法干練而精準(zhǔn)，絲毫看不出他從未行過醫(yī)。

在場的所有人皆被溫少喧的手法震驚，連沈海眼中也閃過一絲驚色。

也不知過了多久，溫少喧停下了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成功了，接下來只要內(nèi)服藥物和外用藥水，半個月后就可拆下麻布，得見光明。”

沈海更是驚詫，雖是欣喜，但喜中帶著幾分憂慮，若有所思地對閨房內(nèi)的老仆吩咐了句，‘老周，把溫少喧送回監(jiān)牢。’就轉(zhuǎn)身離去。

一旁的劉總管看出沈海臉色不對，連忙跟了上去，待遠(yuǎn)離閨房，打量著沈海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莊主，沒想到溫少喧真成功替大小姐換了眼，您真的要放他離開？”

沈海腳步一頓，顯出憂色，“皇后娘娘讓夫人建立茶莊的初衷，就是為了把溫少喧母子困在此處，以防夫人與鎮(zhèn)國大將軍夫妻情斷，鎮(zhèn)國大將軍另投他處，動搖沈氏根基，若溫少喧離開茶莊后，查出他原是鎮(zhèn)國大將軍之子，前往京城生出事端，那就大事不好了。”

劉總管詫異，“您是說就憑溫少喧不良于行，身無分文，能去到京城？”

沈海面色凝重，“雖是如此，但溫少喧年僅十三歲就可替人換眼，可見極其聰慧，若被他逃出生天，不知會翻出多大巨浪，難道你以為允吾會無端得知他能替人醫(yī)眼？”

劉總管一驚，“您是說溫少喧故意放出消息給大小姐，以此和您做交易，可莊內(nèi)誰敢替他傳遞消息？”

沈海蹙眉沉思，“多半是負(fù)責(zé)照顧他的仆人或是看守。”

劉總管立刻道：“那奴才馬上去查。”

沈海抬手制止，“不必，等允吾得見光明后，把所有與溫少喧有接觸的人一并處理。”

劉總管遲疑，“可……皇后娘娘不是說……”

沈海厲道：“此一時彼一時，早前我們還能用溫安柔的病控制溫少喧，如今溫安柔一死，溫少喧便露出鋒芒，為防生出事端，你立刻飛鴿傳書向夫人稟告事情始末，請示將溫少喧斬草除根！”

劉總管感受到沈海渾身散發(fā)出的寒意，哪還敢多言，忙垂首應(yīng)道：“是！”

伴隨著他的尾音，天空中暴雷響起，大雨傾盆而下。

被老周送回監(jiān)牢的溫少喧待在陰暗潮濕的角落，回想起剛才親手挖出溫安柔的眼睛，雙眼猩紅得快滴出血來，“娘，是孩兒不孝，連您的全尸也守不住，但您放心，我必讓銘香茶莊，鎮(zhèn)國大將軍夫人以及皇后付出應(yīng)付的代價！”

老周一聽，登時心頭一跳，小心地朝外望了望，壓低了聲音勸，“阿喧這話可說不得，萬一被監(jiān)牢的看守聽見就不得了了。”

他為溫少喧送飯十三年，早已把溫少喧當(dāng)成他的孩子。

溫少喧情難自制，“周伯您難道還不知我這十三年過的什么日子，每日除了您送飯時帶些書給我，我便一直被囚禁在監(jiān)牢中，如同籠中的鳥，如今連我娘也死在監(jiān)牢中，我一定要為我娘報仇！”

老周嚇得趕緊捂住了溫少喧的嘴，“阿喧別再說了，這事都怪我，不該把你的真實(shí)身份說漏嘴，沈氏勢力龐大，你斗不過他們的，如今莊主答應(yīng)放你出莊，等你出莊后，我替你尋個醫(yī)館的差事，別再想著報仇了。”

溫少喧扯下老周的手冷諷，“周伯，您把沈海想得太善良了，沈海豈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本我老實(shí)待在牢中，他們尚能容我，但如今我成功替沈允吾換眼，他們定會感到威脅，恐只等沈允吾得見光明，就會將我斬草除根！”

老周心底大駭，“那你為什么還要主動替大小姐換眼，這不是自尋死路？”

溫少喧一雙黑眸深不見底，“我若不如此，怎么有機(jī)會離開監(jiān)牢，有機(jī)會摧毀茶莊。”

老周不可置信，“摧毀茶莊？”

溫少喧回憶，“前些日子沈海離開監(jiān)牢時，我曾無意聽他吩咐劉總管妥善保管與北赤的買賣賬簿，可南旭律法明令規(guī)定不得將茶葉私自出境，又豈會和北赤有什么買賣，這定是沈海暗中走私茶葉出南旭，若能將此賬簿交給沈氏的敵對唐家，唐家必定派人入茶莊調(diào)查，那我被囚禁一事也會大白于天下。”

老周恍然大悟，“你是想借此坐實(shí)茶莊走私的罪名逃出茶莊，可你不良于行，我又只是一個送飯的雜仆，我們怎么才能找出賬簿的所在之地？”

溫少喧目光懇切地望著老周，“我已有尋找之法，還請您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