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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黃昏寂寂鐵杖驚書生碧海茫茫孤舟追劇盜
第1章 黃昏寂寂鐵杖驚書生碧海茫茫孤舟追劇盜
1
老道把二人扶起說道:“現(xiàn)在貧道把我的姓名告訴你們吧。貧道就是青島嶗山一陽觀的龍真人,和你們的師父一明禪師是很契合的,禪師時常到嶗山上來小住,貧道也聽他談起你們的義俠仁孝,可敬之至。你們都是有根底的,前途深長,可喜,可喜!”
劍秋道:“蒙仙師這樣獎掖后進,慚愧之至。弟子等也曾聽禪師說起仙師大名的。”
龍真人嘆道:“我哪里及得上禪師!便是為了那兩個畜生,心里也氣惱得很。我有兩口寶劍,一名‘流星’,一名‘百里’,是我在幼時從滇中得來的。那‘百里’劍贈給我的大徒弟程遠,因他違反了我的教訓,深自懊悔。不料這‘流星’劍又被婁震盜下了山,借作騙人財物的東西,真是污了我的寶劍。現(xiàn)在我?guī)н@畜生回嶗山去,這流星劍既已賣給了你們,我就送與愛劍的人吧。”
劍秋道:“這是仙師的寶物,我等不知,一時高興買了下來。現(xiàn)在明白了真相,仍請仙師收還罷了。”
龍真人指著彩鳳說道:“就是這位姑娘用的么?我瞧她武藝很好,我愿意將劍贈送與她,這也是她的緣法。你們不要客氣。”劍秋見龍真人說話堅決,都是真意,便叫彩鳳拜謝,從地上拾起那劍。
龍真人又喝令婁震立起,將身邊的六十兩銀子取出來奉還。婁震只得摸出銀子雙手還與劍秋,劍秋不肯拿,龍真人道:“你不肯拿時,我這柄劍仍無異賣給你們了。”劍秋方才謝了取下。
龍真人便對四人說道:“好,我們后會有期,再見吧!”于是他就帶著婁震回頭便走,且說道:“你這畜生腿上有了鏢傷,待我到前邊去代你醫(yī)治罷。你以為外邊沒有能人么?今夜吃了苦頭哩。”婁震垂頭喪氣的跟著龍真人去了。
劍秋等立著瞧龍真人等走入林子,才一齊回入店中。且喜無人知道,只有曾毓麟立在庭中呆呆地瞧望。一見他們回來,心中大喜,便問可曾將刺客追獲。劍秋、彩鳳把這事告訴了,他也代彩鳳喜悅。大家回到房里再行安睡,夢熊卻睡得正甜,一些也不覺得。直到次日天曉大家起身,聽他們講起昨宵的事,方才嚷道:“你們何不告訴我一聲?也好使我瞧瞧熱鬧,得便賞他一彈。”
玉琴道:“只來了一個,還怕我們戰(zhàn)他不過,卻要喚你起來相助么?”
毓麟道:“大哥多喝了酒,睡得如死人一般,便是有人來將你扛了去,恐怕你也不會醒的啊。”說得大家都笑起來。于是劍秋見了店主,將房飯錢付訖,離了官渡驛南下。
途中坐船的時候多,一路無話,早已到了江南。其間雖曾經(jīng)過揚州和蘇州,他們也沒有耽擱,坐著帆船趕至杭州。覺得江南山軟水溫,和北方大異。況又正當春日,青山含笑,大地如繡。
玉琴等游目騁懷,大家十分有興。又想起“北人乘馬,南人乘舟”,這句話確乎不錯。江南水道縱橫,港汊紛歧,旅行的人大都坐船。掛上一道風帆,水天遼闊,縱其所如了。他們一到杭州,便住在城外清泰旅店里,仍開了兩個房間,都在樓上。因為三月中,四處來杭進香的人很多,游客也不少,所以旅館住得很滿。他們的兩間是相并著的,在最后一個院子里,后面便是一個小小天井。北面一條短墻,墻外就是街了。
當夜大家坐定了,商議明天先去游湖還是先去游山。玉琴、彩鳳主張先游湖,劍秋、夢熊主張先游山,毓麟和竇氏則無可無不可。爭論不定,于是又要拈鬮了。毓麟道:“我們到了此地,山要游,湖也要游,暢觀勝景,何爭一日之先呢?”劍秋寫了兩個鬮兒讓玉琴來拈,玉琴拈了一個,解開一看,上面寫著一個“山”字,不由把嘴一撅,丟在桌上。
劍秋看了笑道:“前次被你拈勝,今番要依我了。”玉琴道:“便宜了你。”劍秋取過買來的西湖地圖看了一回,夜深了,各自安睡。
次日一清早起來,用了早餐,六人也不雇轎,也不坐馬,叫一個本地人引導著往游南山凈慈寺、法相寺、石屋洞、煙霞洞各處勝地,一一都去游觀。途中嵐影蒼翠,野花媚紅,山徑曲曲彎彎,引人入勝。四顧幽秀清麗,疑非人世間了。玉琴回顧毓麟已跑得額上出汗,便問道:“毓麟兄,你跟著我們跑可覺得乏力么?”
毓麟搖頭道:“不。”
彩鳳笑道:“他也只好說‘不’了,做了一個男子漢,怎會走不過女子呢?”竇氏道:“這卻不能如此說道,毓麟是個斯文公子,不能和你們走慣天涯之人比的。”
毓麟臉上不由一紅,道:“你們太小覷我了。我雖沒你們那樣精通武藝,可是走走山路總行的。況且這里的山不比北方的山犖確峻險啊。”
玉琴道:“毓麟兄不必發(fā)急,我是說著玩的。”一邊說,一邊已走至虎跑泉。
虎跑泉是在定慧寺內(nèi),相傳昔有二虎跑地作穴,泉水從穴中涌出,因此得名。清高祖南巡時曾至此一游,所以泉旁立著一塊御碑。泉水共有三井,游人都將制錢拋投,左右轉(zhuǎn)側(cè)而下,井底亮晶晶的都是錢。六人坐在廳上品茗,一嘗清泉佳味。僧人們端出果盤來敬客。
這時忽然外面一聲高喝道:“慧覺老和尚快快端整美酒嫩雞,灑家來也。”聲如洪鐘,惹人注意。劍秋等回頭一看,見有兩個出家人大踏步走將進來。首先的那是個形容丑惡的怪頭陀,頭上戴著金箍,短發(fā)毿毿披在頸后,雙目突出好似縊死鬼一般,滿裹著血筋,一張闊口,唇邊露出兩只獠牙,短髭繞頰,密如刺猬,額上有一條很深的刀疤,身穿灰色布衲,腳踏芒鞋,肩著一枝鐵禪杖,杖頭系一青布包裹。背后一個和尚年紀還輕,一張雷公嘴,生得尖嘴尖臉。
一齊走到廳前,向琴、劍等眾人望了一下,口里又喊:“慧覺老和尚何在?灑家來了,還不迎接,更待何時?”
廳側(cè)客室里便走出一個老僧,面貌很是慈祥,見了怪頭陀,先向他行禮道:“不知師父駕到,有失迎迓,且請到里面坐。”怪頭陀把杖頭包裹取下,交給寺中一個僧人接去,又將鐵禪杖向地上一拄,咚的一聲,石上爆出火星來,便拖了禪杖跟老僧進去。此時夢熊也覺瞧得有些奇怪,便問劍秋道:“你們瞧那怪頭陀倒有些蹊蹺,不知哪里來的,他一雙眼睛真是可怕。”
劍秋點點頭道:“這雙眼睛是多吃了人肉所致,我以前見過一人,也是如此的。”便對玉琴說道:“那東華山的混世魔王樊大侉子,不也是這個樣子么?”
玉琴答道:“正是。我料那頭陀也非好人。”
毓麟道:“相貌如此兇惡,當然是盜跖之流。我若在夜里遇見了他,一定要當他是個鬼了。”夢熊不覺哈哈地笑將起來。劍秋剛要說話,忽見那邊客室里一個光溜溜的頭顱探出來,正向他們窺視。尖尖的雷公嘴,就是方才一起來的年輕和尚了。玉琴指了一指,說聲“咦!”那頭顱又縮進去了。于是眾人心里一齊起了大大的猜疑。
夢熊此時忍不住喊起來道:“哈!你這尖嘴和尚鬼鬼祟祟的,向人家張望什么——”剛要再說下去時,劍秋早已先搖搖手,叫他不要聲張。夢熊不知劍秋有什么意思,只得縮住口不說。幸虧室里也沒有反聲,劍秋便對眾人說道:“我們歸去吧,時已不早了。”
于是付去茶資,大家立起身來,走出虎跑寺,取道望湖邊而歸。夢熊遂大著聲音說道:“那兩個禿驢必非善類,生得奇形怪狀,好不可怕。”
竇氏道:“那怪頭陀所攜的鐵禪杖足有七八十斤重,他能用這東西,本領必然不小,大約又是江湖上的怪杰。”劍秋道:“瞧了那頭陀,要使人想起韓家莊的鐵拐韓媽媽,她的鐵拐好不厲害,我們險些著了她的道兒。”
玉琴道:“那時候我們的劍術還是淺薄,換了現(xiàn)在,我們卻不怕她,無論如何必要和她拼個上下,不必有勞云三娘了。還有那母夜叉勝氏的一枝鋼鞭,也不輸于鐵拐啊。”眾人且說且走,毓麟和彩鳳指點著道旁風景說說笑笑,興更濃厚。玉琴和劍秋、夢熊、竇氏談論著怪頭陀,她的眼睛很銳利,無意中回頭一看,恰見離開他們背后數(shù)十步路之處,那個雷公嘴和尚偷偷掩掩地跟著他們行來。她便將玉肩向劍秋的肩上一碰,輕輕地說道:“你瞧那禿驢,果然有些蹊蹺,在后面跟上我們來了。”
劍秋聽著,也回頭瞧了一眼,連忙別轉(zhuǎn)臉來,裝作若無其事,低低對玉琴說道:“琴妹,我們別睬他,讓他盡跟,索性讓他知道了我們的住處,只要好好防備他們,也奈何我不得。”玉琴點點頭,仍泰然地走著。
竇氏母女、毓麟兄弟卻都沒有覺察。在夕陽影里,一路走回清泰旅館,天色已黑下來。
一行人將進店門里,琴、劍二人又留心向后面一看,果然那和尚一直跟了下來,遠遠地立在那里窺探他們?nèi)雰?nèi)。
琴、劍二人絕不聲張,直等到了里面,大家坐下休息。曾毓麟伸了一懶腰,喝了一口茶,先對眾人帶笑說道:“今天我喝了虎跑寺的泉水,覺得旅館里的茶沒有味了,無怪古人盧仝、陸羽以品茗試泉為生平第一要事哩。”彩鳳笑嘻嘻地對他說道:“你游得快活么?兩條腿可跑得乏力,總算被你趕上的。”
毓麟道:“如此清游,胡可多得?雖跑折了兩條腿,也是快活的。”
玉琴冷冷地說道:“毓麟兄真快活么,可知道今天我們又遇到尷尬事了。”
毓麟怔了一怔,說道:“有什么尷尬事?莫非在虎跑寺遇見的怪頭陀要來尋斗么?”
夢熊在旁嚷道:“我早知他們不是好人的,吃人肉的賊禿當然非盜即賊,但是他們與我們素不相識,要來尋我們做甚?”
彩鳳道:“方才那個賊禿向我們張望得著實有些不懷好意。”
玉琴道:“姊姊不知道,那個雷公嘴的禿驢在我們歸途中曾躡足追蹤到店門口呢。”
彩鳳道:“呀!那賊禿跟隨我們至此的么?那是一定有意窺伺我們了。”
劍秋低著頭,好似尋思一般。
竇氏問他道:“岳先生,你們可有些認識那兩個么?”
劍秋道:“我也正在思索,實在不認得。”
玉琴道:“大約他們總是金光和尚門下一流人,我們以前在寶林寺、白牛山、天王寺、鄧家莊等各處和峨眉派結(jié)下冤仇,便是我們不去找他們時,他們也是時時刻刻地要來報復。也許我們不認識他們,而他們認識我們呢。不然那賊禿和我們偶然邂逅,便來跟蹤作什么呢?”
竇氏道:“這樣說來,今晚我們卻不可不防了。”
琴、劍二人都點點頭。毓麟聽了,臉上露出懊惱之色,說道:“此次我同你們南下,玄女廟、抱犢崮糾纏了好多時,你們都殺得辛苦。現(xiàn)在到了明媚的西子湖邊,正好及時行樂,探幽選勝,誰料又要生出岔兒來,未免令人掃興。”
玉琴微笑道:“此次不是我們?nèi)ザ荡钤谏砩希耸侨思艺襾淼模芤脖懿涣恕H欢谖铱雌饋砗萌缂页1泔垼瑳]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竇氏道:“好姑爺,你放心吧,有我母女倆在此,管叫那賊禿猖狂不得,決不使你損傷一發(fā)的。況且又有岳先生和玉琴姑娘相助,你盡管高枕而臥,不用多慮。”
玉琴道:“伯母說得甚是,放著我們這幾個人,還怕敵不過那兩個禿驢么?”
毓麟聽大家這樣說,心中稍慰,點頭說道:“你們不要笑我膽怯,我是只會拿筆桿兒的人,前番兩次遇險,幸逢玉琴妹和彩鳳妹舍身奮勇將我援救,我是感激不盡的。今夜仗你們?nèi)Ω栋伞!?
彩鳳把手指向毓麟臉上,羞著道:“你真是個怯書生,還要叫人家不要笑你,不怕害羞么?今夜我拼著不睡,保護你如何?”
劍秋笑道:“甚佳甚佳。毓麟兄,你有了這位武藝超群的嫂嫂作保護人,何畏之有?以后你快快拜她為師,學習起來吧。在這個叔季之世,丈夫上馬殺賊,下馬草露布,文武都用得著啊。”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夢熊卻嚷道:“我游了一天,身子倒不覺疲憊,肚里卻餓得很,快快吃了晚餐再商對付之計罷。”
劍秋道:“不錯,我的腹中也覺空空的,要想吃喝呢。”遂和大家點了幾樣菜,吩咐店小二早為準備。店小二先將燈掌上,接過菜單出去知照。不多時,已將酒菜送上樓來。大家坐定,將晚飯用過,又閑談了一番。竇氏道:“我們?nèi)绾畏纻洌灰日f妥?”
劍秋道:“這里只有毓麟兄一人可照常安睡,我們五人可分在兩間房里埋伏,專等禿驢前來,不要聲張,看他們怎樣下手。”
彩鳳道:“我和母親及玉琴姊一同潛伏在這屋里保護毓麟,好叫他放心大膽。”劍秋道:“很好。我與夢熊兄伏在間壁房中,若有風聲互相接應,不要放走了禿驢。”
于是大家取出兵器,穿了短裝,準備停當。劍秋、夢熊走至間壁房間里去。大家把窗門關上,彩鳳便對毓麟說道:“你安睡吧,少停禿驢若來,有我們抵擋,你切不要聲張。”
毓麟諾諾答應道:“謹遵妹妹吩咐。我真是疲倦得要睡了。”又向玉琴說道:“恕我無禮。”
遂先脫下長衣上床去睡。竇氏和玉琴、彩鳳又靜坐了一歇,養(yǎng)息著精神,聽聽店里人聲漸靜,約摸已過二更時分,玉琴遂將桌上的燈撲的吹滅,她和彩鳳各挾寶劍伏在毓麟睡榻左右,竇氏卻伏在桌子底下,等候動靜。毓麟雖然睡了,可是心里有些警戒,哪里睡得著!
暝目想起那怪頭陀的情狀以及那柄鐵禪杖,總覺得有些恐怖。雖有琴、劍等眾人在此,仍未能帖然安寧,只是在床上翻身。彩鳳起初以為毓麟已入睡,及聽他時時翻身的聲音,忍不住低低說道:“做什么還不安睡?請你放下一百二十個心,我和玉琴姊姊都在你床邊作保駕將軍呢。”
毓麟道:“多謝,多謝!我正睡著哩。”
彩鳳道:“呸!你睡了還會開口答話嗎?”這句話說得玉琴在旁聽了,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彩鳳又要開口時,竇氏道:“你們別聲張了,那東西快來哩。”于是大家屏息無聲,再聽店里已是十分靜寂,一般旅客大都已入睡鄉(xiāng)。
2
這樣等候了好久,忽聞窗外微有一陣風聲,兩扇窗頓時開了,一條偉碩的黑影如箭一般地射進室來,雙腳落地時杳無聲息,已至毓麟床前,呼的一禪杖打下。毓麟是醒著的,如何不覺得,只急得他失口喊聲“啊呀”!但是禪杖落下時,當?shù)囊宦暎延幸粍呢棍肱赃咃w起,擋住那禪杖,乃是彩鳳的流星寶劍了。
同時玉琴也已一躍而起,一道白光徑向那黑影頭上。那人見室中已有戒備,忙將禪杖收轉(zhuǎn),架開玉琴的劍,回身便走。竇氏已從桌下跳出,喝聲“著!”雙鉤向那人腳下左右卷來。那人將禪杖望下用力一掃,當啷兩聲,竇氏的虎頭鉤早已蕩開,一聳身跳上了屋面。玉琴喝一聲:“不要走!”和竇氏雙隨后躍出,見屋上立著兩個人,就是那怪頭陀和尖嘴和尚了。
玉琴揮動真剛劍向前進刺,那尖嘴和尚一擺手中兩柄爛銀戒刀,攔住便戰(zhàn)。這時劍秋已從那邊房里躍上屋頂,怪頭陀見他們都來了,大吼一聲,掄起鐵禪杖向劍秋當頭打來。
劍秋舞著驚鯢劍敵住,竇氏也使開虎頭鉤來助劍秋。五個人在屋面上叮叮當當狠斗起來。彩鳳本要出外助戰(zhàn),卻被毓麟將她一把拉住,央告道:“好妹妹,你別出去戰(zhàn)了,在我這里防御著吧。我見那怪頭陀實在害怕,請你先別走,他們大約敵得住的。”彩鳳見毓麟發(fā)急,也不忍走開,恐防真有余黨入室。所以仗劍站在毓麟床前,聽屋上廝殺的聲音。夢熊卻因一則自己對于登高的技能不濟事,二則估料怪頭陀兇悍,非己能敵,不敢冒險,取過彈弓立在窗檻上,想得間發(fā)他一彈。但是他們已殺到后邊去了,影子都望不見呢。
原來那怪頭陀和劍秋等戰(zhàn)上數(shù)十合,覺得劍秋等果然名不虛傳,自己一擊不中,反給人家攔住。惝然驚動了地方,這里是個繁華熱鬧的大都會,將有牽連的事情,不如走罷。
因此且戰(zhàn)且退,到得后邊,驀地將禪杖一掃,打開劍秋的劍和竇氏的雙鉤,望后一躍,早到了短墻上,說聲“走”!一翻身跳到地下去了。那尖嘴和尚也將雙刀一緊,架開玉琴的劍,跟著飛身跳出墻來,已到了后街。劍秋、玉琴、竇氏一齊跟在后面跳出來,那怪頭陀驀地一回身,便有兩個飛錘颼颼地向他們頭上飛來。
三人左避右閃,躲過了第一錘,那第二錘恰巧飛到玉琴耳邊,玉琴左手一起,把飛錘接住,正想回擊時,那兩個賊禿已趁這隙兒,一個轉(zhuǎn)身竄入旁邊小巷里。三人追去時,已不見了影蹤。這里兩邊都有小巷,不知走向哪一條。玉琴還要搜索,前面燈火照耀,卻來了一隊巡夜的兵丁。
劍秋不欲多事,一拉玉琴衣袖,說道:“回店吧,不要追了。”玉琴、竇氏遂隨著他躍上圍墻,來到自己屋頂上,仍從窗里飛身躍入。這時彩鳳已將燈點亮,毓麟坐在床上,夢熊也走了過來。店中亦有少數(shù)人聞聲驚起,向樓上探問,但都沒有瞧見劍秋等回來。劍秋遂偽言屋上有賊,已被他們驅(qū)走,叫樓下人安心睡眠。樓下人聽說沒事,也就各自歸寢,不再查問了。
彩鳳見他們頃刻之間已回來,便問道:“刺客逃走了么?”劍秋道:“竟被他們走了,便宜了這兩個賊禿。”
竇氏道:“那怪頭陀的鐵禪杖果然不錯,老身的雙鉤也急切近他的身不得。有此好本領,可惜不歸于正,也是徒然。”玉琴將接住的飛錘在燈光下細看,足有八九斤重,錘形甚小,作八卦式,是銅制的,角上都有棱尖,錘中鐫著“法喜”兩字,大約是那怪頭陀的名字了。玉琴便將錘給大家看,且說道:“這錘有棱角,很不易接,稍一不慎,手中便要劃碎。方才我用二指把錘夾住,真是僥幸。”
大家接在手里傳看,都說厲害,險些兒著了那賊禿的暗算。彩鳳指著毓麟說道:“都是他拉住了我,不放我出外助戰(zhàn),否則那賊禿既有鐵錘,我也要還他一袖箭呢。”
毓麟道:“方才那怪頭陀跳進來的時候,不問情由便向我床上兜頭一杖,你們想,叫我這文弱之身怎禁得起這七八十斤重的禪杖一擊?怎不令我駭殺?幸虧彩鳳妹妹代我擋住了,保得無恙。想你們?nèi)俗銐驅(qū)Ω兜模匀徊豢戏潘鰜怼!?
玉琴笑道:“不錯,你謝謝她吧。”毓麟果然在床上向彩鳳作了一揖,道:“多謝妹妹。”
彩鳳笑道:“你這人真似吃奶的孩子了。”
劍秋將飛錘放在桌上道:“那怪頭陀想是來行刺的,他們總是和我們有什么冤仇,不然何至于一見面就跟蹤前來下毒手呢?”
玉琴道:“我早說過了,他們定是峨眉派中人。明天我們只要到虎跑寺去一問究竟,便知端的了。”
劍秋點點頭,夢熊把飛錘取了去,說道:“這個東西你們留著沒用,不如給我?guī)Щ厝プ鰝€小玩意吧,那錘是很好的,制得甚佳,我想那賊禿輕易放出,中不著人,豈非太不值得呢?”
劍秋道:“你瞧錘上不是有一個小小的環(huán)么?本來可系鐵鏈的,不過系了鏈便放不遠罷了。”
夢熊道:“不錯,不錯!”玉琴道:“你既心愛此物,就送與你吧。”夢熊大喜,便將飛錘放入衣袋。
竇氏道:“此刻將近四更,我們還可安睡一刻,料他們不敢再來了。”于是大家放下兵刃,各自回房,解衣睡眠。
次日早上起來,天色陰沉有雨意,劍秋便和夢熊上虎跑寺去探聽。玉琴、彩鳳等在寓中坐著閑談,沒有出去。到午飯時,二人回來了。玉琴、彩鳳忙問二人可曾探得底細,有沒有遇見怪頭陀。
劍秋答道:“哪里會再見?我們跑到寺中找那慧明老和尚,向他問起情由,原來他也和那兩個禿驢并不十分熟識的,只知那怪頭陀名喚法喜,尖嘴和尚名喚志空,常在江浙沿海走動。他們富有多金,不知從哪里得來的。
以前曾一度捐出五百兩銀子給寺中修理大殿,所以他們每至杭州,便借宿在那里,性情粗暴得很,慧明和尚見他們很是懼怕,只將好酒肥肉款待他們,直等到他們?nèi)ズ蟆V劣谒麄兊膩須v,因他們很守秘密,實在不知曉,他不敢詳詢。
昨天二禿驢來后,志空在我們出寺的時候跟著出來的。到晚上他們就告別了老和尚出來,不知上哪兒去,今天并沒有再住。他既然如此說法,我也不必把夜間的事告訴他聽了。只苦了我們二人的腿,白跑了一趟咧。”
玉琴道:“暫時便宜他吧,將來再遇見時,他那雙兇惡的紅眼睛我總認識他的,再和他算帳。”
劍秋道:“只好如此了。”
竇氏道:“這事已過去,我們別談。莫忘了我們來游西子湖的啊。”
劍秋道:“不錯,今天大有雨意,我們倆在歸途中曾飄著數(shù)點雨,明日再行出游吧。”這天眾人吃了飯,便在旅館里坐著閑談,沒有外出。
到傍晚時,天上的云散了開來,屋上映著一角淡淡的殘陽,玉琴喜道:“明日大概可以天晴,我們可以一游湖上了。”夜間大家恐防萬一怪頭陀再來行刺,仍各當防備。然而一夜很平安地過去。
次日天曉,玉琴、彩鳳首先起身臨鏡梳妝,各換了一身新衣,益見清麗。毓麟和劍秋瞧著心中甚樂。大家用過了早餐,遂走出店來。到得湖畔,雇了一只較大的游艇,一同坐上。舟子打著槳,便向湖心搖去。波光瀲滟,其平如鏡,許多小艇來來往往,上面坐著慘綠少年,紅粉佳人,都是來游湖的。四周嵐影蒼翠,好似美人在那里臨鏡曉妝,梳她們的鳳髻,嬌媚可愛。玉琴瞧著,不由喝聲采。他們都是在北方久居的人,現(xiàn)在見了這山明水秀的西子湖,不覺都沉醉在大自然的懷抱里了。先到錢王祠、白云庵兩處游覽一過,遂至三潭印月。大家在九曲橋上徘徊著,又到潭邊,見三潭相對著立在水中。
相傳這是宋時蘇軾在杭設立的。劍秋等游玩良久,遂又回船,望丁家山一帶搖去。到午時已至孤山放鶴亭了。大家坐在放鶴亭上飲茗。遙望保蠯塔如簪花美人,臨風玉立,很令人心曠神怡。眾人又往謁林和靖墓及鶴冢,還有亭下的小青墓,摩挲古碣,發(fā)思古之幽情。
此時毓麟便滔滔地把林處士梅妻鶴子的故事告訴眾人聽,繼又講著馮小青的一段歷史。玉琴、彩鳳聽了,心里都覺慘然,眼眶里幾乎掉下淚來,毓麟又吟著小青的四首絕命詩道:
稽首慈云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
愿為一點楊枝水,灑作人間并蒂蓮。
春衫血淚點輕紗,吹入林逋處士家。
嶺上梅花三百樹,一時應變杜鵑花。
新妝竟與畫圖爭,知在昭陽第幾名?
瘦影自憐秋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讀《牡丹亭》。
人間亦有癡于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青冢黃昏,美人千古。
這幾首絕命詩流傳人間,正夠動人哀思。
3
彩鳳點頭嘆道:“象小青這般遭遇,自是紅顏薄命。但古今來癡心女子甚多,豈獨一馮小青呢?”
玉琴道:“小青的身世固是可憐,然我總怪她是個弱者,受大婦那樣的虐待,一些不會抵抗,以致幽閉孤山,終生不得再和馮生見面,到底憂郁而死,不過徒為后人所悲,對于她自己一生的幸福,卻完全斷送了。為什么不毅然決然地和大婦脫離呢?”
彩鳳也說道:“小青果然是弱者,但是馮生也何嘗不是弱者呢?假如他自度沒有力量制服那大婦,那么何必多此一舉,白白地害了人家一個多才多貌的好女子呢!”
毓麟笑道:“你們倆說得也不錯,可是古今女子大都是弱者。詩人詠吟的,小說家所寫的,很多很多。象小青處于她的環(huán)境中,心里未嘗不想抵抗,無如伶仃弱質(zhì),盡人擺布,一些沒有反對的力量。那時社會上也沒有人對她表同情,肯出來助她的。自然不得已,只有一個死字是她可憐的歸宿了。這種是消極的反抗。你們都是一劍敵萬人,巾幗中的英雄,當然和她不可同日而語了。”
彩鳳道:“是的,換了我時,一定不肯這樣地憂郁而死,為仇者所快心。須要攪他一個落花流水,不退讓的。”
她說到這里,不由臉上一紅,又說道:“呀!我也不肯做人家的小星了。”玉琴道:“倘然我在那時的話,一定要把那大婦浸在醋甕里,叫她喝一個飽,再把小青救出來,使她和馮生見面,讓他們二人很平安地住在一起,成就一對神仙的眷屬,豈不爽快?”
毓麟聽了玉琴的話,不覺笑道:“爽快,爽快!可惜馮小青沒有遇見玉琴妹妹啊。”
玉琴道:“不是我說廢話,若然現(xiàn)在我遇見了這等事,自然起了不平之心,要干涉一下的。”
劍秋笑道:“琴妹,你倒好象古押衙了。物極必反,我料再過數(shù)十年或是百年,中國的婦女必有解去縛束,放任自由的一口,再沒有馮小青這種人了。”
玉琴嘆道:“這也難說啊!”夢熊在旁聽得不耐煩,卻嚷道:“這一個姓馮的女子已死了好幾百年,你們卻還在這里議論些什么?游了半天,我的肚子也很餓了,快些吃飯罷!吃飽了好再去游玩。我的兄弟酸溜溜地一肚皮的書,你們要聽他講書時,不如夜間回到旅館里坐著再聽吧。”
劍秋道:“好!夢熊兄要吃午飯,我們腹中也有些饑餓,就在孤山用吧。”夢熊一嚷,把眾人的談話剪斷,才一齊回到放鶴亭上。點了幾樣菜,三斤酒,大家吃了一個飽。毓麟搶著把帳付去。
大家下了孤山,仍坐著小艇向前面各處去游。到了岳墳,大家上岸,走進岳王廟去拜謁武穆遺像。劍秋自認為岳王后裔,向岳王焚香下拜。玉琴等也對此民族英雄都肅然起敬。又看了精忠伯及墳前豎立的四奸鐵像,一則流芳百世,一則遺臭萬年。游罷出來,心中很多感慨。又到玉泉去觀魚,上棲霞山游棲霞洞、紫云洞,一個兒凄神寒骨,一個兒暮云凝紫,都是瑰琦不可名狀。嶺上又多桃花,又有桃溪,滿目絳英,煞是好看。
游罷了棲霞,回到岳墓前下舟,在湖上返棹回去。見夕陽映射水面,鱗鱗然作黃金的顏色,又好如霞彩綺麗,可愛的西子披著艷麗的衣裳,把她的明眸送人回去。大家都覺得目酣神醉,說不出什么話來。回轉(zhuǎn)了客寓,都說快哉!快哉!塵襟都被湖水滌凈了。
夜間各自早睡。次日又去游靈隱、天竺、韜光等處,登北高峰清嘯,再游寶石山,葛嶺而歸。又次日往江邊一帶邀游,在云棲吃午飯、登六和塔觀錢塘江。又次日游城隍山、紫陽山、鳳凰山等處,又至城中走了一遍。這樣他們在西子湖邊一連游了五六天,天天倘徉在青山綠水間,幾乎把別的事都忘卻了。
他們本是來游西湖的,自然要把西子的面目看個飽了。其時各處來此進香的人也很多,到處都見游人。他們在靈隱曾聽人家說起普陀山風景的佳美,玉琴心里很想乘便往那里一游,向眾人征訊同意,劍秋首先贊成,毓麟夫婦也愿同往,竇氏和夢熊當然也沒有話說了。
他們在杭又流連了兩天,剛要準備動身到普陀去,忽然店小二領進一個人來和他們相見,大家一看,認得是曾福。曾福見了眾人,一一叫應。毓麟兄弟不由一呆,便問曾福怎樣找到這里來的,家中可有什么緊要的事情。曾福稟告道:“大少,太太前幾天忽然患了寒熱病,十分沉重。
雖請大夫前來診治服藥,可是服了藥后如水沃石,一天不好一天。老爺和老太太急得沒法想,恐防大少爺和二少爺在杭州游玩,一時不歸,因此打發(fā)我星夜南下來尋找大少爺?shù)龋埬銈冓s緊回家去。我趕到此間,走遍各處旅館方才找到,真不容易啊。”
夢熊聽了不覺跳腳道:“哎呀!我的渾家有了重病么?曾福,瞧你這樣說法,路遠迢迢的,一來一往要耽擱許多時日,即使我馬上趕回家去,恐怕她也早已長逝了。啊呀,我的妻呀!”他說著,頓腳大哭起來。
劍秋連忙勸道:“夢熊兄,這事先要定行止,不要先哭亂了你的心。”
毓麟也說道:“大嫂子病雖沉重,并不一定是死的。父親母親因我們在外邊不知道,當然只好先打發(fā)曾福來叫我們回去。你哭有什么用呢?”
夢熊聽說,收住眼淚道:“回去,回去!那么我們今夜就回天津去吧。”
毓麟道:“哥哥,你又來了。今日時已不早,我們來得及就動身么?要走,明天走也不為遲。”于是他又向曾福詳細問了一遍,叫曾福便在此間住下。
毓麟便對劍秋、玉琴說道:“我們本想跟你們一起去游普陀,現(xiàn)在出了這個岔兒,老父有命,不能不回家鄉(xiāng),只好半途分手。你們?nèi)ビ伟伞!庇窒虿束P道:“我不能不伴同大哥同歸,你心里如何?”
彩鳳還沒有回答,竇氏早說道:“你們弟兄倆都要回去,一則路中要人保護,二則彩鳳也未便不歸,老身和女兒當然也伴你們一齊回去了。”
劍秋道:“你們既然都回去,不如一齊走吧。普陀之游只好俟諸異日了。”
毓麟道:“有了岳母和彩鳳妹妹伴送我們回里,你們二位難得到此,正好往游普陀,何必要跟我們同回?這真是煞風景的事。”
夢熊又說道:“兄弟說得不錯,你們二位大可不必回去。況且這是小事情,也許我們趕回去時,我的渾家病已好了。那么你們倆不是跟我們上了當嗎?”
玉琴笑道:“這樣說,夢熊兄何必哭呢?”毓麟、彩鳳又再三勸琴、劍二人不要同回,仍去游普陀,玉琴才道:“既如此說,我就讓你們先回去。我和劍秋兄去游了普陀山,再回津沽來望候你們。”
彩鳳道:“這樣我們也安心了。”這天晚上,大家到酒樓里去暢飲一回,方才歸寓。
次日早上,夢熊、毓麟和竇氏母女以及曾福帶著行李和琴、劍二人告別了,動身回天津去。琴、劍二人自毓麟等去后,他們倆人又在杭州游了一天,才也別了西子湖,動身向定海縣去。到得那里,雇了一只帆船駛至普陀。風和日麗,海不揚波。二人付去舟資,很活潑地跳到岸上,找得一個引路鄉(xiāng)人,引導他們上山。只覺得山上風景又清麗又雄壯,與別處不同。
白華庵門前有兩株香樟大樹,三人都不能拱抱,是數(shù)百年的老物。石凳清潔整齊,一路走上去,寺院林立,鐘聲頻聞,頓使人想起昆侖山的一明禪師來。到得文昌閣才坐著略事休息。又至普濟寺游覽,殿上小籠內(nèi)供著十八尊真金羅漢,寺前有御碑亭。二人徘徊片刻,遂至法雨寺,天色將晚,寺中僧人留他們在此下榻。夜間進餐都是素饌,筍菰菘韭,烹煮也很精美,可稱山中佳肴,別有風味。晚餐后,二人到客房里各據(jù)一榻,解衣安睡。
晨間聽得遠近禪院內(nèi)鐘聲遞響,清心寧神,加著山鳥弄吭,清風習習,使人遍體清涼。二人遂去邀游古佛洞、梵音洞,上佛頂山暢游一天,晚上仍回到法雨寺歇宿。第三天又至千步沙海濱去散步,見許多漁船正開向東面去。海濤洶涌,一望無際,小浪打至山下,瀕洞有聲。二人立著,對著前面的大海出神地遐想。天風吹著玉琴的云鬢和縞袂,飄飄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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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秋側(cè)轉(zhuǎn)臉來瞧著玉琴,不由微笑。玉琴打了一個呵欠,回頭見劍秋正對她緊瞧著,不由臉上一紅,走了幾步,又回身過來對劍秋說道:“海闊天空,安得駕一葉舟,掛輕帆,乘長風破萬里波,快意當前!一覽瀛海之奇觀,探馮夷之幽宮呢?”
劍秋拍手說道:“琴妹這話說得好暢快,我也有此想。緩日我們回去的時候,可以取道海路,坐船到上海,游罷了蘇州,再坐海船北上津沽。其間經(jīng)過東海、黃海、渤海,雖不能說乘長風破萬時浪,比較在內(nèi)地乘小舟,坐驢車就來得爽快。將來倘有機會,我們倆真的可以到海外去走一遭。明朝時候,宦官鄭和三下南洋,收服異邦,生擒番酋,石破天驚,到海外去做一番事業(yè),區(qū)區(qū)之心,竊慕于此。”
玉琴聽了點頭說道:“劍秋兄,你若果有此志,我當追隨同行的。”于是二人又在海邊上席地坐下,指點著海景和遠近的島影談古說今,直到夕陽西下,海上風云變色時,方才回寺。他們在山上游了七八天,興盡思返。二人因要打從海道走,便托寺僧代他們?nèi)ス鸵环_至上海。
寺僧就對二人說道:“你們二位不如仍從定海縣回到杭州,再從那里北上吧。何必海行冒險呢?”
劍秋道:“海行有什么危險?我們又不怕風浪。”寺僧道:“風浪還是小事。”玉琴道:“那么又有什么大事呢?你這和尚說話太蹊蹺了。”
寺僧道:“二位有所不知,近來海盜非常猖獗,時出搶劫,這里的海面不大安靜。而且這些海盜都是有非常好的武藝,官軍也不敢進剿,所以近日到山上來的人很少,否則在這個時候,正是香火盛的當兒,山上何至如此冷落?這是你們二位親眼所見的,出家人安敢打謊?”
玉琴聽了便笑道:“唔,原來為了海盜之故。但是我們卻不象官軍那樣的畏盜如虎,我們很想見見那些海盜有怎么樣的好本領哩。難道他們都有三頭六臂的嗎?一樣是個人,怕他做甚?”
寺僧見玉琴這樣說,不覺瞪著雙眼,說不出什么來。劍秋道:“你不要奇怪,我們決定要從海道走,遇盜不遇盜,不必多慮。就請你代我們雇一艘帆船,決不有累你的。”
寺僧見他們?nèi)绱藞詻Q,毫無畏懼,估料不出他們的來歷,只得代他們?nèi)ス痛貋韽兔溃骸斑@里的船因怕海盜搶劫,大都不肯受雇。問了許多船戶,方才雇定一艘,但是船資須要加倍,不知你們二位意下如何?”
劍秋道:“多花些錢算得什么,請你知照船上人,我們明天一早動身。”
寺僧答應退去。玉琴就對劍秋說道:“我們此去海上,不生岔兒也就罷了,倘然遇見海盜,一定不要放過他們。”
劍秋答道:“是的,我們以前逢見的都是陸路盜寇,海上的還沒有交過手呢。”于是二人在法雨寺又耽擱了一宵。
次日清晨,劍秋取出銀子謝了寺僧,吃過了早餐,寺僧引了一個舟子與二人見面,好引導他們下山。琴、劍兩人行李很輕簡,由舟子負著。二人別了寺僧,跟著舟子向山下走來,到得海邊,只見一只半舊的漁船停在那里,問訊之下,始知這只漁船也是寺僧再三商量,許了重資,方才肯載二人動身的哩。
二人走到船中,雖覺簡陋,總算聊勝于無。坐定后,舟子送上一壺茶,解了纜,離了普陀山向海中出發(fā)。正遇順風,掛著一道布帆,望前駛?cè)ァj柟庹赵诤C嫔希[鱗然作金色,漁船被波浪推動,一上一下地顛簸著。二人在船上遠眺海中風景,雪白的海鷗掠著舟上的帆邊三三兩兩地飛過,白羽映清波,很是鮮麗,增添人家的興趣。舟行不多路,忽見前面有一帆舟,舟上立著幾個商賈模樣的人,面上都露出驚惶之色,還有一個商人倒在船舷邊,一臂已斷,血跡淋漓。
玉琴忍不住向船上人問道:“你們是到哪里去的?為何這等形狀,莫非遇見海盜了嗎?”說時兩船靠攏過來,那邊早有一個老者顫聲答道:“正是。我們一伙人是從海門開到溫州一帶去販貨物的,卻不料行至半途,忽遇海盜把我們所帶的金錢一起劫去,又把我們的同伴殺傷,兇惡異常,實在可怕。現(xiàn)在我們都變得進退狼狽了。”
劍秋道:“海盜在哪里?”
一個商人指著東北面海上數(shù)點黑影說道:“那就是盜船,他們剛才行劫了去的。”
玉琴道:“可追得著嗎?”
老者向玉琴瞧了一眼,說道:“他們坐的是打槳的小舟,我們是帆船,況且向東北去又是順風,追是追得上的。不過我們都不是海盜的對手,追上去不是送死嗎?”
玉琴道:“你們也太可憐,海盜煞是可惡,待我們追上去,把你們被奪去的金錢奪回來就是了。你們且少待罷。”遂吩咐自己的舟子快追。舟子猶豫不敢答應,玉琴拔出劍來叱道:“快追!”
舟子瞧見這樣情景,吃了一驚,不敢不依。又加上了一道帆,那船便如奔馬一般地向東北方駛?cè)ァη铩⒂袂倭⒃诖^上,大家橫著寶劍,心中充滿著不平,不顧一切地去追海盜。海風吹動著他們的衣袂,海浪打到船邊,看看前面的盜舟漸漸追及了。這時海盜也已覺得背后有人追趕,三只浪里鉆的小船一齊回過身來,準備廝殺。琴、劍二人向前仔細瞧時,見三只盜船上長長短短地立著十數(shù)個短衣扎額的健兒,個個怒眉豎目地舉著兵刃。
正中一艘船頭上,首先立著一個黑衣大漢,頭上戴著一頂笠帽,赤著一雙腳,手中高高舉著一對雪亮的鋼叉。右邊一只船上,首先立著一個錦衣華服的美少年,抱著一口寶劍,神情安閑。左邊船上,當先立著的乃是一個禿驢,身穿藍綢的短衲,腳踏草履,右手抱著一枝鑌鐵禪杖,威風凜然,殺氣滿面。原來就是在虎跑寺驀地相逢,后來到清泰客棧里行刺不遂的怪頭陀。一擊不中,翩然遠逝。
琴、劍二人本疑那怪頭陀是個空空兒之流,忽來忽往的,究竟不知是什么一回事,以后可能再有一天重逢。卻不意在這茫茫的大海上又見面了,怎不詫異呢?所以玉琴又將寶劍一指道:“賊頭陀,那天晚上膽敢存心不良,來棧行刺,僥幸被你逃脫。今又在海上糾眾行兇,搶劫人家的財帛,原來你是一個罪惡滔天的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