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得知自己已經把財產都捐給福利院時，最后一個遠房親戚也匆匆離開了。所有維持系統已經切斷，意識從身體里慢慢消失。

陳前幼時生活在福利院，在好心人的贊助下讀了大學。畢業后奮斗十幾年有了些積蓄身體卻不太好了，本來只是胃病，住院時無意中被查出身患絕癥。這些天，床前圍滿了各種認識和不認識的親戚，他們只做一件事，就是訴苦，家里有多缺錢。

消散的意識怎么又逐漸凝聚，難道真的有投胎轉世這一說嗎？

身邊一直在響著哭聲，久久不息。

還雜夾著各種吵鬧聲，

“娘呀，能不能再買幾劑湯藥，夫君他這咽不下氣呀，咱們再試試吧。”

“沒錢，拿什么買。總不能為這廢物全家不過了吧。。。”

“娘，求你了，只要夫君能活過來，我去山里采藥幫人家背貨都行，肯定能把錢賺回來的。”

“你這個喪門星，本事大呢嘛，要是覺得家里容不下你了。你給我滾。。。”

“娘，你容我送夫君最后一程，然后我就滾。。。”

“你想得美，老娘三千個錢把你買來，滾不滾是老娘說了算。。。”

這聲音是兩個女人在吵。

被喂藥已經不止一天了，自己眼睜不開，可是眼皮能感覺到亮和暗。

今天多了一個女童的聲音，也是幫著那個年輕女人在說話。

“娘，哥哥還沒斷氣，要不就依嫂子，再買幾副藥吧。就算是多個傻子，那別人也最多笑話幾句，并不敢欺負我呀。”

一個中年男人說：“是呀，許芝，老大傻是傻些，可是平時家里扛的，搬的，也沒少出力氣呀，就再買三服藥呀，再不好，我們也算是盡力了。”

“那，”那婦人終于松口，“死丫頭，還不快去抓藥。錢就先欠著！”然后那婦人趁著女孩出去的當口，惡狠狠地對那女童說：“沒用的東西，這個廢物死了。那家里不就是你的了，真是笨。”

那女童惶恐地說：“那怎么行，嫂子。。。”

“什么嫂子呀，不過才過來幾天，又沒圓房，真賣了也是能賣幾個錢的。”

自己可能是魂穿到另一個人身上了，而這個人可能也因為無藥可救死了。

又熬了三天，終于可以睜開眼了。

這三天，這年輕女人不知道被打罵多少次，好幾次自己聽到響亮的抽耳光的聲音。

“爹，娘，夫君醒了，夫君醒了。。。”身邊的女人激動萬分，可是其他人反應冷淡，只是那女童毫不嫌棄地沖過來。而身邊的這個女人應該就是被買來的吧，看上去又矮又廋，也就是個孩子。

“哥，哥，你總算醒了。嗚嗚嗚，我沒用，我護不住嫂子。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不怪你！”陳前仿著這些人的口音，說了三個字。可是自己想多了，這聲音里并沒有自己原來的口音，很地道。

“啊？”本來淡定坐著抽煙的漢子立馬湊了過來。

“大子，你剛才說什么？”

陳前奇怪，“我就說不怪妹妹呀，乍啦？”

身邊的女孩卻是往地上一跪，

“感謝上倉，感謝菩薩，感謝太上老君。。。”

“行啦，行啦，還不是你的功勞。這沖喜嘛，也是要看誠意的，當然了要不是娘這幾天誠心祈禱，我肯定活也不過來了。多謝娘了！”這個關系必須緩和一下，不然自己沒好日子過。

“你叫我什么？”那婦人終于也不再故作穩重了。

“娘呀，以后我會和。。。”陳前拉著那女孩的手，“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手一甩，氣惱地把頭別在一邊。

“我們會好好做事，孝敬爹娘的，都別吵了啊。”

陳前不知所措，倒是那小女童，也就是妹妹啊幫著解圍。

“嫂子，你來這些天，我哥還沒醒過一次，肯定不知道你名字呢。”又對陳前說，“哥，你也是的，夫妻之間又不興叫名字。”

婦人見局勢已穩嚷道：“做飯去呀，吃完還得下地呢，今天這廢物，啊，老大醒了，你個死丫頭也得下地去。”

“哎，好的娘，我這就去做飯。”女孩沒有露出絲毫委屈，抹了一把眼淚便去廚房。

這身體還很虛，如果有人扶一把，勉強可以坐起來，但是沒有人扶。除了剛才那女孩，似乎這幾天沒有一個人碰過這副身體，眼下正是暑熱天。似乎女孩還幫自己擦了身子還接了屎尿，哎，不管了，不管了，這不是媳婦么，怎么著都無所謂了，多好的媳婦呀，這原主也是福薄。

這娘，顯然是個后娘，有后娘就有后爹。好在沒有后妹妹，這妹妹雖然怕臟，這兩天卻沒少幫自己這邊說話，不然自己可能又死了。

女孩很快喊人吃飯，然后來到自己房里把手上的飯盆放在床邊。

“能坐嗎？”

“嗯，扶我一把。”可是那女孩卻忸怩起來，好半天才挽著自己胳膊把自己架起來。

“我這些天說的話，你是不是都聽到了。不許笑我，我才不是稀罕你呢，只是你要是死了，別人肯定要說是我克死的。到時我的日子，唉，不說這個了，好在你是挨過來了。”

“明白，不過我稀罕你！真的！！！”這三個感嘆號，對方能收到嗎。

“傻樣，我當然知道，不說這個了，先吃點飯。”

飯是米摻著紅豆煮的，菜只有一個水煮青菜。

陳前望著女孩，“你怎么不吃？還有，你是不是叫。。。”

“李靜，記好了，要是再敢忘了，我頭給你打破，以前傻里傻氣天天纏著人家，這會清醒了卻忘個一干二凈，該不會是又看上誰了吧！”

“哪能呢，我睜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你呀。那，以前腦子糊涂是總做一些惡夢，這幾天那些夢沒了，可是好多東西也不記得了。靜妹，你別生氣好不好，你總不想我還像以前那樣糊涂吧！”

“瞎說什么呢，快吃吧！”

估計這女孩在家里還不敢自己先吃，這會一準還餓著。

“過來，把這飯吃掉一半，別推了，你不吃，我也不吃！趕快點。”

李靜卻是像哄小孩一樣，“乖哦，你先吃，你吃剩了我再吃嘛。”

陳前當然很餓，“可是你看我這臟的，你快吃吧。”

女孩也不推辭了，拿起筷快飛快地吃了一少半。

“好了，你吃吧。我跟爹娘下地去了！”

吃了飯，又躺了好一會，終于有點力氣可以起來了。

這家或者這村真是窮的可以，一溜邊的土院墻，低矮的茅屋。而自己所在的這家，院墻好多地方已經剝離。房子一共八間，北面三間正屋，東廂兩間自己住的，西廂是廚房和柴房并一間倉庫。好在是山區，石頭多的是，各家房子都是用的石塊打底，一時到也沒有要倒塌的跡象。

天正熱，也不用燒水，從缸里打了些水把自己好好洗了一洗。然后發現缸里水已經淺下去一多半了，便找桶準備挑水。

水這幾天都是李靜挑的，讓那么弱小的人去挑水，這惡婆婆也是夠了。水源就在自己家后面不到一百步的地方，想挑可是身體還沒復原，便拿一只桶，準備去提一些。

這桶真是沉呀，半桶水歇了三四次才提回家，而這缸大約能容十桶。至少也要裝個八分滿，那惡婆婆回來才不會找茬。

走走歇歇，用了一個下午才把水缸裝滿。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直喘。

太陽偏西時李靜先回來了，拖著單薄的身影想要先打水再做飯，看看滿滿的水缸，那苦瓜臉立馬變成水蜜桃。

“還算有點良心，不過你還沒好透，這幾天先歇歇呀，別使過勁。”

李靜洗一些麥子準備磨麥糊做粥，陳前忙搶著去把磨用水沖洗一下，架好曲柄。李靜也不客氣，自己添料添水讓陳前推磨。李靜是鄰村被賣到自己家沖喜的，兩個人邊磨邊聊，了解了好多這家人的情況。

天快黑時老爹和許氏也回來了，先把鋤頭上的泥擦干凈，放入庫房。這才過來洗手洗臉。這許氏看上去也不算惡人，假以時日，應該能夠調和。

陳前上前笑著說：“爹，娘，你們回來了。那我去找妹妹回來吃飯吧！”

許氏艱難地擠出一個笑臉，“你把桌子搬院子里來，我去喊翠兒。”

見陳前摸不著腦門老爹解釋說，“你這剛剛好，人家又不知道，以后大家伙都知道了，你再去串門，最近你要裝作慢慢恢復的樣子，別嚇著大家。”

許氏能對自己有好臉，一方面畢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另一方面也是心虛，那幾天可沒少咒自己早些死。

這卻讓人很難恨起來，陳前在福利院長大，深知養一個傻子在家里那日子有多難熬。福利院尚且吃力，何況是這個年代靠天吃飯的窮苦人家。好在按他們說的原主還能勉強做些粗活，而且只是有個妹妹而不是弟弟，不然許氏為了弟弟把原主悶死都有可能。

許氏，其實是自己小姨，為了‘自己’才嫁給老爹。原本對‘自己’還是很好的，只是妹妹出生后，心里自然是偏向親生的那個。自己也是個凡人，不能對別人的道德要求太高。這些還是李靜從別處聽說的，具體如何誰知道呢。

晚飯時，陳前和李靜自覺在縮在一邊吃自己的，不去給人家添堵。

如此幾天，見那李靜倒是賢惠勤快，許氏也是苦笑。本來想磨磨性子，這下磨都不用磨了，這老大竟然叫自己娘，這一聲娘可把自己心坎給砸出個洞。姐姐走前拉著自己手苦苦哀求照顧這個外甥，可是這傻小子不知道被他爹打多少次，死拗著就是不肯叫一聲娘。眼下這小子人到是越發正常起來。

“也罷，娶了這么個媳婦，我也算是對得起姐姐了。他要好了，丫頭的親事也不愁，不過是多苦幾年吧。”許氏在房里小聲和陳前爹陳松嘀咕。

陳松卻另有一番計較，“你這話就說差了。現在翠兒也不小了，可以學著干些家里的活。騰下四個人下地，再開點荒，那日子肯定比之前要好過呀。”

許氏卻是舍不得。

“再等等吧，翠兒還小呢！”

可是陳松卻很堅絕地說：“是有些小，可是本來也就罷了，這下又是娘，又是嫂子，都快把自己寵上天了，自己衣服都不洗，都拿給她嫂子。女兒懶了，以后嫁出門要吃虧的呀。”

許氏撒嬌地說：“女兒還能在家里幾年呀，你就由著她去吧。再說了，現在前兒好了，我可就不怕以后翠兒被人欺負了。”可是李靜也不比女兒大幾歲，一進門就里里外外地忙乎，要不是夠勤快這些天還不知道要被多打罵多少。一堆矛盾刺在腦子里，許氏真是頭大。

嘴上說得狠，真要跟著下地，許氏卻還是讓陳前在家養一養恢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