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血紅色的余暉揮灑大地，給整片福靈山脈籠罩了一層緋色的靜謐。

一座低矮但原始的山上，無數鳥蟲在這一刻似乎全部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響。

此時，森林靜得怕人。

“哎......年紀一大，就有好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

“比如一棵正常的樹不應該會說話？”

“……”

沉吟半晌，通體都是翹起干枯樹皮的老樹精，拳頭大的墨綠雙眼瞇成一條線，長滿了鯊魚鋸齒般綠色尖牙的血盆大嘴，一邊流出腐臭且濃稠的樹汁，一邊哈哈的大笑出聲：“小兄弟，你不要緊張，老朽只是太久沒見到活…咳咳，沒見到人了，有些興奮，想聊聊天而已。”

“那能先放開我嗎？”

被老樹精用十幾只粗糙、但靈活如觸手般枝條盤住，懸在半空中的是一位身穿黑色運動服，留著一頭偏茶色短發，眼珠是琥珀色的清秀少年。

雖然少年五官格外柔和，但因為表情過于淡定，看起來有些高冷。

“這個...放開不就跑了嘛？”

“那還聊尼瑪的蛇皮棒棒天呢！”

“......哎呀，實在抱歉。上了年紀就容易害怕孤獨，小兄弟你就稍微陪一下老人家吧。”老樹語氣變得可憐，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出眼淚，“這么些年來，陪伴老朽的朋友們都一個個死去了，一些老掉牙的故事再不說出來，憋在心底也難受啊。”

“不聽，告辭。”

白了一眼老樹，少年開始用力掙脫枝條。

但奈何自己越反抗，老樹越用力的糾纏，就像是蟒蛇對獵物用死亡纏繞一樣，那緊縛肌膚的藤條甚至都擠出乳.白色的汁液，惹得少年一陣瘙癢。

為了避免弄臟衣服，他只能放棄抵抗。

于是，老樹自顧自開口道：“這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久到老朽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都還是一顆普通的樹。那時，水神共工造反，與火神祝融大戰，二神連連戰斗數月后，共工最終戰敗。不過因為氣急敗壞，失敗的共工用頭怒撞世界支柱周山，導致天穹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間。”

“共工真是個鐵頭娃。”

“萬物之主女媧不忍生靈受災，于是煉出五色石補好天空，折神鱉之足撐四極，平洪水殺猛獸，萬靈始得以安居。”不理會少年，老樹精繼續講述，“雖然女媧補好了天，世界恢復了安寧，但在這期間，靈氣泄露，神力被迫降臨人間并贈予萬物。世界變了，花草樹木得到饋贈后變成了精，飛禽走獸得到饋贈后變成了妖，而一些人類得到饋贈也從人成為了仙。啊……那真是一個瑰麗壯觀的時代，因為幸得天神恩賜，老朽也覺醒成精，幾百年修為后長出了嘴，長出了眼，如果再修千年，定能化形……”

“所以，你要吃了我？”少年稍稍皺眉。

“不不，老朽只是想找人聊聊天。”應承一句，樹精繼續說，“神的恩賜本來是均衡的給予萬物，但人類似乎拒絕了這種饋贈。他們用科技的力量移動了山，填平了湖，駕馭了海，甚至翱翔于天空……因為人再也不需要神，不受限于自然，所以人便失去成為仙的資格。”

“夠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老樹的慈眉善目，在拖長音中，一點點的隱去，“吃掉一個毫無靈氣的人類，對老朽的修為又有何作用？”

“那就快放了我！”

“放了你？哈哈哈！”老樹的身軀陡然間扭曲的像是盤蛇，眼睛跟嘴也格外可怖起來。那十幾只枝條頓時纏得更加緊致，甚至深入到了少年的皮肉之中，“死小鬼！老朽早就看出來了，你外表看似人類，實際上體內蘊含著格外狂躁、殘忍的靈氣，這分明就是妖怪才有的東西。老朽知道了，你是一半人一半妖的雜.種！你是個半妖！哈哈哈！”

“你再說一遍。”

少年的眼里不是怒氣，但語氣已經有玩不起的勢頭。

“半妖，雜.種，廢物！”老樹精繼續破口大罵，并且還得意道，“你以為老朽剛才是在給你講故事打發時間？呸，這是個圈套，你死定了！”

“……”聽罷，少年頓了頓，然后動用手臂掙脫開藤條。結果發現，就像是被打了麻藥一樣，他的身體完全失去知覺，別說扯斷這些章魚觸手般的藤條，就連活動手指都做不到。

看了眼樹枝里分泌出的乳.白汁液，少年明白了。

麻痹！

這是麻痹神經的毒素！

“嚯嚯嚯，看樣子小鬼已經搞清狀況了？”老樹精桀桀的大笑道，“可惜老朽馬上要吃了你，然后精進修為，化出人形！不過，誰讓老朽心善，想要聽你喊一聲樹爺爺求饒呢？來吧，大哭著求老朽放過你吧！”

“求饒？”

少年嗤笑一聲，臉上沒有一絲懼色。

你把爺都給整笑了。

“你這小鬼，死到臨頭還倔強！”

老樹張大它滿是尖利牙齒的嘴，憤怒的發出了一陣長嘯，這聲音就像是山谷里吹的邪風，格外的毛骨悚然。

頃刻間，壓在枝頭的那些鳥，四散的飛了好遠。

然而，少年依舊平靜的過分。

不是面對死亡的淡然，而是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死的自信。

這小鬼，到底在倚仗什么？！

“既然你已經講了些老掉牙的故事。”少年緩緩開口道，“那么，我也給你講一個吧。”

“小鬼，老朽現在就要吃了你！”樹精大叫著威脅。

“故事的主題就是……”手臂上突然出現銀白的紋路，纖細的手上，尖銳的爪子也一點點伸出，少年緩緩掙開那緊縛的藤條，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厚黑，“豬與狼。”

“怎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掙脫！”

老樹精慌了，眼睜睜的看著被自己用毒素灌注全身的半妖少年，開始用一種奇怪的力量把自己的死亡纏繞掙脫。

而且，這家伙剛才好像說了…狼？

這不可能！

活動了麻木的掌心，少年徒手扯斷一根靈活的枝條，待老樹精發出歇斯底里的嚎叫后，準備去扯第二根：“這個故事沒有你的久遠，大概只到我爸那一代。那時，福靈山還是一片荒蕪，人煙稀少，道路崎嶇，而且山上滿是豬，兇狠的豬，它們吃光了樹果，吃光了走獸，如果餓了，它們甚至連飛在天上的鳥都能吃。因為這些強大豬妖的存在，福靈山的妖精們仿佛生活在煉獄中一般，時刻為生存煩憂。而就在這個時候，狼來了，白色的狼來了，更加強大的它很快就占領了各個山頭，然后還趕走了那些兇殘的豬，并順帶收納那些愿意臣服的妖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們應該喊它妖王？”

“妖王？”聽到這兩個字，樹精突然身子一抖，那些隨即簌簌飄下來的樹葉，就像是如雨的冷汗，“不可能，妖王十年前就已經死了！而且妖王才不是半妖！老朽記得很清楚，豬來的時候，老朽就已經得到靈氣成精了！”

“果然，年紀大了，好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扯斷最后一根藤條，雙腳輕盈的踩在松軟的泥土上，松了松骨頭，少年一步步湊近老樹，待到它緊張的瘋狂揮舞起那些斷枝時，才徐徐開口道，“老妖王的確死了，但在他死后的這十年里福靈山一直都沒有出現新的妖王。你知道為什么嗎？”

“你，你不要過來！再這樣老朽就吃……吃了你！”

老樹精張大那滿是綠水的嘴，暴躁中帶著抑制不住的惶恐。

“因為……”

“你不要過來啊！”

少年微笑的握緊拳頭，對著樹精的面門，用力的打出一擊震動空氣的直拳，瞬間將這棵五百年修為的樹精，打成了一攤綠色的泥漿。

“因為，他在履行九年義務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