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縣盡管已經接近中國最北，但是到了夏天依舊熱得讓人難以忍受，太陽好像就挨著地面，只聽得見聒噪的蟬鳴，連一絲風也沒有，濕膩膩的汗糊在身上，于小魚把只到脖頸的短發拿皮筋扎了一個小揪揪，看起來不倫不類，好在涼快了一些，真不明白那些不論寒冬酷暑都能保持風度美貌的妹子，明明熱得汗流浹背也要披散著長發，粉底都不帶花的，像是抹了強力膠水把那些粉黛牢牢粘在一張年輕美麗的臉上。

還有幾天就要放暑假了，過了高一暑假就要高二了，高二要分文理科，于小魚沒什么感覺，文科理科好像都有自己不擅長的東西，文科的歷史和地理她總是學不明白，每次考試都是低分飄過，理科的數學和生物讓人焦頭爛額，英語是不論選文還是選理都不可避免的，這門陌生的語言對于于小魚來說更是天書一般。

其實上高中前于小魚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從小學四年級到初中四年級，盡管學校不大，也是小考大考回回的第一名來著，橫跨六年時間，霸占無數榮耀。可惜前期壓抑太狠，上了高中徹底放飛自我，仗著自己中考成績好浪了不小的一段時間，不是上課睡覺就是逃課上網，成績一落千丈，從年級前三降到二百開外。

于小魚的媽媽，一位普通的偶爾打點零工的無業游民，一氣之下帶著于小魚從市重點中學轉去了z縣名不見經傳的三流中學，唯獨有一點，封閉且嚴格。

從新學校到于小魚媽媽租的房子只是過一條街道轉個彎的功夫，不巧，學校旁邊就是醫院，送進去的學生多不多不知道，只是每天沒少死人，不論白天晚上，經常能看到路旁停著幾口大棺材，偏偏這就是于小魚回家的必經之路，連著繞路都沒有。她不敢多看一眼快步走過，繞過去在學校正后方就是李女士租的小平房，進門就是廚房，再往里只有一個房間，放著兩張床，李女士美其名曰這樣能夠更好督促于小魚學習。

“學校過段時間要分文理科”于小魚放下書包，李女士正在廚房燒火做飯，聽見這話趕緊放下了手里的燒火棍問：“你想選哪一科？”

“還沒想好，也不知道以后該干什么，能干什么，反正文理學得都一般，我算了算以前月考還有期中期末的成績，理科得分會比文科得分高一點”

李女士初中還沒畢業就下磚廠干活了，于小魚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課后作業題不會去問李女士，李女士撓頭摳耳半天也沒解出個所以然，所以關于學習方面她一向沒什么經驗，但是這次她態度十分堅定“學理科，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以后有技術在手到哪都不愁一碗飯吃”

于小魚對于這些十分迷茫，理科重在理解和思維，文科好像要背很多東西，這些對自己來說都很煩，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有選擇困難癥，最討厭做選擇，她習慣性的揪頭發，“你看看現在文科生大學畢業就失業，那些大學招生人數都是理科生比文科生多，聽媽的，選理科”李女士索性連飯也不做了，開始專心做起于小魚的說服工作。

“但是理科的數學和生物我一直學不太好，高一的時候沒聽現在有點跟不上了，越到后面越不懂”有的時候好像人都會自我否定和迷茫，高一浪蕩的一段時間是于小魚的迷茫期，甚至有一天上課的時候于小魚收好了所有的書從課堂上沖出去回家對李女士說她要輟學，一向暴脾氣的李女士第一次在她面前流眼淚哭著說上不上學都隨于小魚，上學就繼續好好讀書，不上學也不會讓她出去打工或者家人，她愿意一直養著她，于小魚就覺著自己怎么這么狼心狗肺啊，當天下午就乖乖背書包回去上學了，此她付出的代價就是再難融入的課堂，再也回不去的舊家鄉，和李女士兩個人在外漂泊求學，貧窮且無依。

于家三口，老于，李女士，于小魚，全靠老于在外打工養家一個月上三十天夜班無休息，賺的三千塊錢寄回家兩千七，李女士帶著于小魚在z縣租房吃飯交學費，每個月省吃儉用依舊緊緊巴巴。

其實于小魚想說，要想追上來只能假期補課了，可是看著家徒四壁和面前一身舊衣服穿了五六年的李女士，她怎么也說不出這個話來，一到假期班里的學生就開始去各科的補課班，z縣地方小，高中就這一所，所以補課班其實也就是那么幾個老師，收費算不上太貴可也不便宜，一門課一個暑假下來就要兩千來塊錢，還是好幾個人湊在一塊的大班課。

于小魚差的功課起碼也得有三門，一個假期過去再開學，只會和別人越拉越遠。

“要不我問問你班主任讓她給找找補課老師？”李女士雖然文化層次不高，但是對于小魚的學習是上了一百二十個心。

于小魚話在嘴邊打了幾個轉，到底是沒有說出來。

李女士和老于一直想要給自己營造一個快樂無憂的氛圍，家里有什么難事都不會和自己說，從小到大于小魚的吃穿用度沒比旁的同齡人差一點兒，都說窮養兒富養女李女士和老于可謂是徹底的貫徹落實了這一點，哪怕自己不吃不喝都得給于小魚最好的，這也導致了于小魚一開始根本不知道自己家窮得快掉渣了，花錢大手大腳且愛攀比。

直到有一天于小魚聽說同學在學英語后回家對李女士說自己想報名一個英語訓練營，去省城十五天包吃住五千塊錢，李女士問能不能不去，于小魚說不行啊，列舉了一通學英語的重要性以及自己堅定的決心，李女士苦心勸說于小魚不為所動。李女士一向稱作李堅強，好像什么困難都打不倒，那一天李女士委屈得快哭了眼淚愣是沒掉一點，吸口氣對她說“咱家窮得快吃不上飯了”平靜得好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那么簡單。

好像是公主掉到地上摔成了爛泥巴，于小魚說“不能啊，咱生活的不是挺好的嗎？”

李女士拿出家里厚厚的小賬本給她一頁一頁的翻，才知道老于每個月寄回來的錢根本不夠，家里還欠了不少外債，李女士說，最艱難的時候，是老于出去賣血換了五百塊錢，家里真的沒錢了。

自那以后于小魚再也沒提過花錢的事。

于小魚往灶坑里添了一把柴，“補課的事先別找班主任，我自己再看看吧，假期還長著呢，不行再去”

吃過了午飯于小魚沒有在家午休，背上書包和李女士說一聲就出門了。

z縣小也有小的好處，就是無論去哪里步行就成，最“繁華”的一塊都在學校附近，也包括教師樓，這片兒樓住得大多是二高的教師，一到暑假進進出出的就都是學生，老師補課不需要招呼就有人主動找上來，所以很少有貼廣告的，她想要避開自己熟悉的老師，對著陌生人好講價，對自己老師總是難為情的。

于小魚站在班主任家樓下往上看，一眼就看到了招生廣告，廣告詞寫得像騙子，但是貼在自家玻璃里倒不怕騙了錢走人，畢竟這棟樓對面就是警察局，她拿出手機存了那個電話，又開始一個單元門挨著一個單元門地掃蕩過去，果然，就沒有打廣告辦補課班的，只有剛才的那么一個。

趕回教室還沒有坐下就看見陸東方走過來，“小魚，文理分班你選什么啊？”

于小魚沒有找到補課班心情不佳實在不耐煩回答這個沒有營養的問題，假前人心惶惶，好像一個文理分班就像牛郎織女迢迢相望永遠夠不著了似的，文科班理科班不過隔了一個樓梯而已。“理科，再多問跟你急”說完于小魚開始把臉埋進桌子上小憩，下午的課太容易犯困，被抓到點頭就要站起來上完一節課。

“可是我可能文理都不會選了”陸東方看到于小魚對自己興趣不大，只能小聲嘀咕，“我媽讓我去學理發”

聽到這話于小魚腦袋噌地一下子抬起來“開什么玩笑呢？你不是要走特長嗎？你那鋼琴學的多好啊，手指能橫按九個琴鍵，你不是要考級了嗎？”于小魚嗓門大，問題連珠炮似的甩過來。

陸東方趕緊捂住了她的嘴“你可別往外說，我媽說學特長沒有用，出來也找不到工作，我文化課又不好，不如早點出去學一門手藝養活自己”少年單薄，說出這話分外蒼白，似乎是這話也說服不了自己。

“那，那起碼把高中讀完了啊”于小魚從小到大都是被父母半鼓勵半逼著學習，從來不知道被父母說服不上學是個什么感受，聽陸東方這么說只覺得心里怪怪的，有點堵，又具體說不出來是個什么滋味兒。“萬一你考上大學了呢？你要是考不上大學再去學理發也行啊”

“其實我媽說的也挺有道理的”陸東方扯扯嘴角，“我都18了，上完高中20歲，那個時候要是考不上大學再去學理發學個兩三年，回家太晚了，什么都沒有，也不好找對象，不如提早下來奮斗幾年開個小店，那個時候年齡不算大還能找個相當的女生結婚，我這樣的腦袋，就算是考大學也只能考個專科，我媽說讀專科出來也是在社會底層，工資還沒開理發店賺得多，現在理發挺火的”

于小魚覺得陸東方說的不對，可是又覺得他說的好像有道理，她想說服他別聽他媽的，該自己做主，可是又找不到有力的理由。

總歸是這個年紀知道的太少了，不知道未來是何種模樣，不知道該過何種生活，那些所謂的過來人的經驗把他們牢牢束縛著，花骨朵兒一樣的年紀，被塞進了生活的滿目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