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市機場，一面容姣好的女孩推著兩個行李箱，還拎著一大麻袋東西，懷里還抱著個吮著手指、一臉迷蒙的娃娃。

這樣的搭配怎么看都讓人覺著有股說不出的違和感，再加上女孩此時此刻憤怒的表情，細看還會發現她腳上穿著的貝殼頭已經嚴重發黃，鞋底沾滿了泥土，那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此情此景在不知情者眼里就會誤以為她是被拐深山的少女費盡千辛萬苦帶著孩子出逃。

薩瑤也不顧周遭人異樣的眼光，只是在心里把薩凡罵了個千百來遍，說好的來機場接機，結果他十五分鐘前就發了個短信說公司臨時有事，讓她自個兒打車回去。

她自己回去是沒問題，可如今她又是拖著行李又是帶著娃的，她也得走得出機場才行啊。

其實薩凡被罵得也夠冤的，誰知道自己這個三年不見的妹妹回來這么大陣仗。況且他人確實是到了機場，但飛機晚點他又臨了有事這才掉頭走了的。這不是她先不仁他才不義嘛。

薩瑤從下飛機看到短信那一刻起就黑著一張臉，自己默默收拾眼前的局面，好在有好心的機場志愿者幫了她一把，她才順利坐上出租車，踏上歸家路。

“寶貝兒，一會兒回家咱還有一場硬戰要打，咱得抗住了。咱家那位老佛爺可不好惹，我倒了你都不能倒，給我抗住別丟人哈。”

薩瑤對著一個不滿周歲的娃娃說著他聽不懂的話，偏偏這小孩兒還跟聽懂似的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薩瑤摸著他的小腦袋滿意的親了一口。

等到站在自家門口她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那個勇氣去開始這場戰爭，薩瑤站在自家門前心里直打鼓，不知道一會老頭老太太見著她跟孩子會是什么反應。二十幾年來壞事沒少做，可偏生這次做了好事反倒心里沒譜兒。

薩瑤站在門前猶豫再三，最后決定把孩子先放在樓梯平臺上，自己先進去。于是安置好孩子后這才按下門鈴。該來的總會來的。縮頭是一刀，伸頭是一刀，聽天由命吧。薩瑤深呼吸，抓著行李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

不一會兒門從里面打開了，“是不是瑤瑤回來啦？”從薩齊遠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他對女兒的寵愛。

薩瑤聽著爸爸的聲音眼眶不自覺的紅了，上來就是給老爸一個熊抱。

“爸，我回來了！”薩瑤心里暗罵自己，自己這幾年都干了啥，賭氣遠走到貴州山區支教，這一走就是三年，一次都不曾回家。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媽一早就念叨著你呢，這不一大早就忙活著做些你愛吃的飯菜，瞅瞅你瘦了也黑了點……”

薩齊遠突然覺著腳邊有什么東西在拽他的褲腿，他低頭一看，一個周歲不大的娃娃不知道什么時候爬過來，正坐在他腳邊一手拽著他的褲腿，一手摸著薩瑤的行李箱。

“這哪來的孩子呀？誰家的孩子不看著亂跑啊。”薩齊遠抱起孩子還幫他拍拍臟手，語氣里滿是對這不負責任的父母的責怪。

薩瑤頭都快縮進地里了，這熊孩子怎么自己爬過來了，她……還沒想好怎么解釋呢。

“爸，這孩子是我的……”

薩瑤話音剛落，就聽見薩齊遠背后哐當鍋鏟掉地的聲音，薩瑤抬頭看見一臉震驚的老母親。薩齊遠也明顯一愣，瞅瞅這臟兮兮的孩子又瞅瞅薩瑤，啥話也沒說就抱著孩子進屋。

薩瑤自顧自的把行李一件件搬進客廳，程艾麗走回廚房把正在翻滾的老火湯關了，又回到客廳。薩齊遠帶著孩子進浴室抹洗了下也回到客廳。客廳氣氛詭異得讓薩瑤望而卻步。

“打算愣在外邊一輩子嗎！有膽子做沒膽子認嗎！凈丟老薩家的臉！進來把話說清楚。”程艾麗沖著薩瑤一頓吼，小屁孩被嚇得直哭，嘴里還“媽媽，媽媽”的叫喚。

程艾麗黑著的臉更黑，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小屁孩。薩瑤聽見孩子哭聲只能硬著頭皮進去，從爸爸手里抱過小孩，然后坐在程艾麗對面。

“爸媽，孩子困了，我先把孩子哄睡再跟你們解釋行嗎？”薩瑤一臉疲倦，她從打算回家就一直在為孩子這事發愁，已經幾晚沒有睡著了，孩子舟車勞頓也累了。

程艾麗雖然生氣震驚，但看見女兒一臉疲倦又看孩子確實困了，二話不說又回廚房。

薩瑤喂完奶粉哄睡孩子已經是午飯的時候了，踏出房門就聞到飯菜的香味，眼眶又不爭氣的紅了。她這二十幾年沒少闖禍，也沒少讓父母操心。

“瑤瑤，過來吃飯吧，你哥哥嫂子中午有事都不回來吃飯了。有什么事吃完飯再說。”薩齊遠看著女兒這副模樣，心里滿是心疼，直沖程艾麗使眼色。

午飯氣氛雖然有點詭異，但也好在相安無事。午飯過后薩瑤主動開口解釋。

“爸媽，這個孩子不是我的，他家里人因為其他原因沒辦法撫養他，所以以后他就是我自己的孩子。爸媽，我知道我這樣一聲不吭帶回來一個孩子你們很難接受，但是不管你們接不接受我都得養著他，不然他也沒別的去處了。”

程艾麗從見到孩子之后腦海里浮現了一百種可能性：女兒支教被迫害？女兒奮不顧身追隨男人去支教……好的壞的她都想了個遍，如今聽到薩瑤的解釋，她不知道她是該松一口氣還是該罵她。

客廳里又一片沉默，薩瑤猜不透父母的心思，但換位思考下，如果她是父母，這會兒估計想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程艾麗忍了很久這才開口打破沉默。

“你拿什么養活孩子，說句不好聽的，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養孩子不是養只阿貓阿狗，不是你現在興致來了就養，沒興趣了就放任不管的。你想沒想過你以后結婚怎么辦？不照遠了說，就是你現在找男朋友，哪個傻子愿意養別人的孩子。”

“你連你自己、連CoCo都養不活你還養別人家的孩子，你當什么活菩薩，你攬什么瓷器活。”

媽媽說的這些她不是沒想過，她發誓自己絕對不是突然興致來了任性妄為。

“媽，您說的這些我都想過，我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決定領養他的。我也決定了，以后他就是我的親兒子，別人不愿意當傻子，我也不愿意讓自己委屈，我不結婚了，現在單身媽媽很多，這些都很正常，領養手續我……”

“薩齊遠！你看看你的寶貝女兒說的是什么話，這叫深思熟慮的決定！你跟我們商量了沒有，你這是通知誰呢？我們生你養你不容易，你現在就為了這么個小屁孩你還打算孤獨終老了是嗎！”

“我告訴你，我不允許你這么做，這個野種哪來回哪去，我們家不是慈善堂，養你我都覺得費力，更別提養這么個小孩！我告訴你，這個家有他就沒有我，有我就沒有他。”

程艾麗徹底爆發，薩瑤山區支教三年，三年間未回過一次家，每次打電話也只是匆匆忙忙，她心疼女兒，好不容易盼回來了，卻帶著個不知道哪來的孩子，還準備孤獨終老。這讓他們百年之后如何安心。

“他不是野種！他也是人家爹媽生，人家爹媽養的，您憑啥說他是野種。他是野種那我們又算什么了。”

薩瑤聽不得別人說他是野種，在村子里愛嚼舌根的人說他是野種，連街上光著屁股撒尿的臭屁孩也指著他罵他是野種。他有權利選擇父母嗎？為什么要讓他從小就背上“野種”的罵名。

程艾麗怒火中燒，她不過就說了一句她就回你十句，這就是她給的交待嗎。

“人家有爹媽生，自會有爹媽養，你要是愛心泛濫自個兒生個，我屁都不放一個，養他？絕對不行！”

薩爸爸在旁邊輕輕拍著程艾麗的肩膀，他知道老伴并不是她嘴里所說的那樣刻薄。這母女倆從薩瑤記事起就一直對著干，也不知是不是命里相沖。薩爸爸也了解自家女兒，這件事她也一定是思慮很久才如此決定。

“瑤瑤，爸爸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是這件事咱再慢慢商議如何解決好不好？突然之間你給我們扔了個定時炸彈，那也得給咱時間解除不是？如果實在不行咱就把孩子送福利院，以后你照樣可以照料他不是嗎？”

薩齊遠看著這倆母女針鋒相對，適時挑準時機出來當和事佬，只希望及時停息戰火。

“你還累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比你還累。我十月懷胎就是生塊叉燒也比你強，叉燒還能果腹，生你除了被你氣死就是幫你收拾爛攤子。你還說累，今天你不把事說清楚你就哪來回哪去。”

女人有時就是這般……老薩看著氣氛有所緩和，此時又回到解放前，他無聲的嘆氣。

“孩子也累了，歇一歇，什么事等瑤瑤睡醒再說。你也累了，一大早張羅著買菜做飯的。”

“你就寵她吧，從小到大就沒讓人安心過。薩瑤你就當一輩子的縮頭烏龜，你就逃避吧，當初小顧的事情你也逃避，現在你還這樣，這三年你都白活了……”

薩瑤聽著媽媽翻舊賬，此時還提起“小顧”，瞬間情緒爆發。

“是，我就是縮頭烏龜，我就一輩子縮在自己的殼里，我樂意，現在你滿意了嗎？這孩子你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意接受也就那樣吧。反正從小到大在你眼里我就是惹事精，我就不在這礙您的眼了。我立馬滾得遠遠的。”

薩瑤言罷便起身把放在客廳的行李往外搬，又轉身把在房里熟睡的孩子抱起，奪門而出，熟睡的孩子突然驚醒，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