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紫云莊救人（上）

漠北，微涼。

紫凌雪慢慢睜開雙眼，一片荒涼伴著絲絲涼風，嘴角的血跡早已凝固。短短五日，卻好似一個輪回。

掙扎著站起身，渾身撕裂般疼痛。

五日前，本應即將迎來自己人生的重要時刻，今日卻淪落至此，或許命亦不久矣。凌雪暗下決心，只要在世一日，必當為阿爹阿娘和靈兒討回公道，世事難料，凌雪堅信此仇定有加倍償還之日。

漫天風沙吹得凌雪難以睜眼，只能在一片荒涼中漫無目的的蹣跚前行，但前方究竟是何方？能否毒發之前活著走出去？一切于凌雪都是未知……

凌雪仿佛聽到，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她耳畔低語著：“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已不知走了多久，天已漸漸入夜，凌雪幾乎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一瞬，終于昏倒在茫茫夜色之中……

“師父師父，你看那邊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閃呢？”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清脆稚嫩的孩童聲，只見一個約七歲模樣的小童，身著一身粉衣，頭頂素冠，腳踏紫玉鞋，正踮著腳望向凌雪昏倒的方向。小童身側立一少年，亦一身粉長衫，腰間束一藍色腰緊，流蘇墜下，頭頂玉冠，腳踏白玉鞋，面容看似二十有余，氣質卻仙風道骨。小童名盛沖，盛家莊二公子，從小被其父送至紫云莊學武，師從玉夏隱。玉夏隱，紫云莊莊主，奇門遁甲無所不能，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唯性情難測，行事詭譎多變，盛沖自幼隨他行走于江湖，是他唯一親近之人。

天色已暗，二人尋著亮光行至凌雪身畔。“師父，這個姐姐還活著，我們把她帶回紫云莊好不好？”盛沖賣萌似的忽閃著大眼睛，懇切的望著玉夏隱。

玉夏隱右手輕撫凌雪手腕處，眉頭一緊，探得此人竟中了“百苦散”之毒。此毒乃武林三毒之首，中毒后雖不會立即斃命，但中毒之人將五臟漸毀，全身經絡逆行，不出十日必成尸骸，面容亦盡毀無從辨認。

但奇怪的是，從脈象上看，此女已中毒五日有余，但毒效卻一直沒有發作，似被體內一股真氣強行控制著。此股真氣力量之大，必是一位武林高手，將其畢生絕學都化作這股真氣傳于此女，不過，目前從脈象上看，真氣怕也很快就控制不住毒性了。

剛才發出亮光的，是凌雪的左手臂，玉夏隱挑起凌雪衣袖，一枚圖騰紋身赫然出現，圖騰形狀似展翅的青鳥。玉夏隱行走江湖多年，并未曾見過這個圖騰紋身，亦不知其代表何意。但成年后的玉夏隱，性情愈發冷淡，亦不想多管閑事，本無意理會眼前的這一切。可此時，盛沖正用期盼的眼神懇切的望著他，也罷，盛沖生辰也快到了，就答應他這個請求當生日禮物罷了。

玉夏隱俯身抱起凌雪，一記“踏飛雪”轉瞬回到了紫云莊。盛沖稍慢于師父到莊，一回來就興沖沖的跑去偏房看凌雪。他覺得這個姐姐手臂上的圖騰好神秘啊，也覺得這個姐姐長的好漂亮啊。

“怎不見你這么關心師父？”盛沖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悶悶的聲響。

“哪有啊師父，徒兒關心師父之心，日月可鑒呢！”盛沖忽閃忽閃的眨著一雙大眼睛，趕緊笑瞇瞇的跟師父撒起嬌來。

玉夏隱不露痕跡的撇了撇嘴，俯身給凌雪喂了一顆“玉溫丹”，此丹整個紫云莊只有十顆，之前危急時刻已經用掉了五顆，剩下的異常珍貴。“玉溫丹”的功效，主要是可以解奇毒、通經絡、順脾臟。

玉夏隱望向，進莊后已由宛兒和菱兒盥洗一番后的凌雪。只見此時的凌雪雙眸緊閉，之前被風沙遮掩的面容也已顯露，從面容上來看，不過十五歲左右的年紀，卻給人一種說不清的凄涼感。而……玉夏隱心里某處，竟有些許莫名的疼痛感，其實這種感覺，從在大漠初次見到凌雪的時候就有一些，現在卻更強烈了一點。

玉夏隱不想讓自己沉浸在這種莫名的情緒里，他自認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并不想為不相關的人浪費自己的精力，“玉溫丹”就權當沖兒和她有緣，幫她撿回了一條命。待她醒來之后，便讓她養好傷就速速離莊罷了。

此時的盛沖，一直在旁邊研究著凌雪左手臂上的圖騰紋身，但現在圖騰紋身已經不像之前閃的那么亮了，只是微微的閃著亮光，好像隨時都會消逝。

盛沖左看看右看看，好似在問師父，又好似在喃喃自語道：“師父，這個圖騰紋身真的好漂亮啊，這好像是翠鳥哦，不對不對，好像還是更像青鳥一點哦，哎呀，怎么越來越暗啦，我還沒看清楚呢……”盛沖一句接一句的喋喋不休著，玉夏隱起身出門，撣了撣衣服，順便一手把盛沖也拎了出來。

三日后，凌雪終于醒了過來，幾日來連番的波折，令她身體極其虛弱。雖然玉夏隱已經命人每日都要給凌雪熬制各類進補的湯藥，但“百苦散”的毒性太大，且在昏迷之下的凌雪，只能勉強吞咽的一些補藥，收效甚微。

凌雪緩緩的睜開雙眼，吃力的望向四周。她已經不記得了，自己到底是如何來到眼前躺著的這個地方了。她努力的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切……終于，她想起了在應府發生的一切，應府！好一個應府！凌雪的手不禁死死的摳住床板邊緣，心痛的像要即將把自己完全吞噬掉。

凌雪試著想起身，不禁“哎呀”叫出聲來，頓時感覺全身的經絡似被巨蟲咬食般疼痛，但她還是狠狠心咬牙坐了起來。

此時，盛沖正端著湯藥，他想親自為這位，他眼中神奇又漂亮的姐姐喂藥。正巧看到凌雪已經努力坐了起來。

“姐姐，你醒啦！”盛沖看到昏迷多日的姐姐終于蘇醒過來，異常的興奮，緊忙將湯藥先置于桌上，便直接沖到了凌雪的床邊。盛沖忽閃著自己的大眼睛，直直的盯著凌雪。凌雪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一個如此活潑可愛的小童，當下心里的戒備心就放下了些許。凌雪看著眼前盛沖的乖萌模樣，剛才所有思緒中的痛苦和身體上的疼痛，也仿佛都緩解了不少。

凌雪沖著盛沖，努力擠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雖然她目前還完全想不起來，在自己昏倒在大漠之后，到底又發生了些什么？自己又是怎樣來到這里？而面前的這個小孩子又是什么人呢？她猛的想起自己好像中了“百苦散”，但看樣子自己應該已經昏迷很久了，雖然現在自己的身體還是各處疼痛，但卻也不是經絡逆行之感。到底為何“百苦散”的毒性沒有發作？自己竟然活下來了，此時的她非常迷茫，又非常急切的想知道，到底在自己身上發生了哪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盛沖看到凌雪沖他微笑，頓時更開心了，“姐姐姐姐，你醒了真是太好太好了，你不要害怕哦，這里是紫云莊。是我師父救你回來的，你在大漠里昏倒了，我們是被閃爍的亮光吸引才發現你的，姐姐左手臂有一個一閃一閃的圖騰紋身超漂亮呢。對了，姐姐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會受傷啊？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啊？我師父說你中了”百苦散”，你快告訴我，到底是誰這么惡毒！竟給你下這種毒！我現在就給你報仇去！”盛沖一連串兒說了許多話，他因為實在太開心，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以至于他話中的邏輯很是混亂。

凌雪試著努力讓自己消化著盛沖說的這一切，紫云莊？師父？圖騰紋身？

“這里是紫云莊？那你師父是江湖上……額……你師父是玉夏隱玉莊主？”

凌雪曾經聽父親說起過紫云莊的莊主玉夏隱，父親曾說，江湖上雖盛傳玉夏隱是個手段極殘暴且詭譎多變的大惡人，但讓凌雪不要輕易聽信這些傳言。并且告訴凌雪，還在她還很小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曾和玉夏隱有過一面之緣。那時的玉夏隱，還只是個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溺水小孩兒，而全然不顧身邊侍從阻攔的孩子。當時的玉夏隱，竟也不過才八歲左右的年紀，凌雪父親相信，這樣一個從小就內心純良的孩子，決不會像傳言中說的那樣。一想起父親，凌雪不禁眼眶又濕潤了……但她極力的讓自己克制住，她不想眼淚流下來，她不想在他人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

盛沖雖年紀小，但師從玉夏隱多年，在江湖上也歷練多時，本身又聰慧過人，立刻聽出了凌雪話里的欲言又止，也全然明白，凌雪有意的回避著關于下毒之人的一切。但盛沖很是能理解，眼前這個姐姐肯定心里有很多難過痛苦的事情，暫時并不想跟別人講。盛沖柔柔的說道：“姐姐，你不要害怕，我師父是個超級好的人，他還給你吃了‘玉溫丹’哦，是可珍貴的藥呢。但師父說‘百苦散’的毒性太強，‘玉溫丹’并不能將你體內的毒完全解掉，需要將制成'百苦散'的百物一一查明才能煉制出對癥的解藥。不過，姐姐你無需太擔心了，師父說從目前的脈相上來看，姐姐已無性命之憂了哦。”

盛沖極力安慰著凌雪，凌雪當下心里很是溫暖，而在盛沖眼神中，那一絲掩飾不住的擔憂，令凌雪更是感動。

凌雪聽了盛沖的這一番話，終于大致了解了自己是如何來到這個地方的。也知道了自己為什么中了“百苦散”之毒，卻居然沒有毒發而死。不過，唯一令她很奇怪的是，盛沖口中所提到的，自己左手臂上竟有一個一閃一閃的圖騰紋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撩起自己左手臂的衣袖，確實看到了一個呈展翅飛翔狀的青鳥圖騰紋身，但她也實在不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算了算了，現在既然撿回了這條命，先不要想那么多了，趕緊養好傷，早日為阿爹阿娘和靈兒報仇！

我這條命，從今往后不是為了自己而活。我活著的意義，就只是為了報仇！凌雪恨恨的想著。

“姐姐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對了，咱們說了這么久，我竟然忘記問姐姐的名字了呢，姐姐叫什么名字哦？”盛沖看凌雪發呆很久，趕緊叫她從思緒中抽離出來，盛沖怕凌雪剛醒過來，如若思緒過多，身體定會吃不消。

“我叫‘晴雪’，你叫什么名字？”凌雪此時并不想真名以告知。

“我叫‘盛沖’，姐姐就叫我沖兒就好啦，師父也是這么叫我的哦。姐姐的名字好好聽哦，可是晴天怎么會下雪呢？嘻嘻，不過這個名字很可愛啦。哎呀，我不能再跟姐姐聊下去了，我要先去告訴師父，姐姐終于醒過來了這個好消息！晴雪姐姐你剛醒過來，暫時可不要想太多事情哦，安安心心的在這里養傷哦。呀，這個湯藥也已經涼了呢，我一會兒再給姐姐送過來新的，姐姐一定要聽話乖乖休息哦！”邊說著，盛沖便吐著舌頭賣萌似的跑出去了。

過了半晌，盛沖帶著玉夏隱一同來看凌雪。

玉夏隱一身淡綠色長衫，青藍色腰緊，頭頂玉冠，腳踏白玉鞋，面容略憔悴。

凌雪感覺這個玉莊主，樣子看上去也不過比自己略長了幾歲而已，但神情卻完全不似年輕人那般。眼神極其凌冽，感覺甚是不易親近。

凌雪從小就跟隨父母行走于江湖，父親也從未因為她是女孩子，就讓她必須要學習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姿態。即使跟應府早早結了娃娃親，但是，從小應寒云的性格便極其溫厚純良，又極喜歡凌雪的活潑大方和頑皮可愛，所以大家都覺得兩個人適合極了。

而正是因為凌雪性格本就落落大方，所以從玉夏隱進門之后，就一直用眼神，直直的打量著他，竟毫無尋常女子會有的些許害羞和矜持。

凌雪想起來，盛沖曾說過，玉夏隱還為了救她，給她服食了江湖上名藥榜中排名第三的神藥“玉溫丹”，便鄭重的說道：“玉莊主，小女子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他日定當結草銜環以報！”凌雪忍著全身疼痛抱拳致謝。

玉夏隱本就被凌雪直直盯著看的很是尷尬，聽她開口致謝，便速速回道：“不必多謝我，是盛沖要救你。”

盛沖忍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心想著“師父啊師父，你這是什么話嘛，明明你也想救姐姐的啊，“玉溫丹”那么名貴的藥，你直接就拿來給晴雪姐姐服下，又日日詢問姐姐的恢復狀況。”

盛沖心里正埋怨著師父的冷若冰霜和不解風情，這邊的玉夏隱又為凌雪把了把脈，“你且安心養傷，照目前來看，十日左右便可養好，養好傷后便速速離莊罷。”

我的天吶，盛沖趕緊沖師父露出他所能擠出的，最最璀璨的笑容，并急急的說道：“哎呀師父，那怎么行嘛，晴雪姐姐身體好虛弱的呢，讓她多休息幾天嘛。師父你放心，我一定會乖乖練功，也會好好照顧姐姐的。您老人家就先回房休息吧，嘻嘻。”盛沖很怕師父又說出什么令晴雪姐姐會尷尬的話。

而顯然盛沖卻是想多了，以凌雪的性格，他并不在意玉夏隱話中隱含的逐客之意，她本就急于為爹娘和靈兒報仇。玉夏隱肯將她從大漠救回紫云莊，她內心已經極盡感激了，亦不想再添其他，便道：“小女子多謝玉莊主，定不會再給紫云莊添麻煩，能起身便會立刻離開。”

“思緒過多對養傷不利，好生休養。”玉夏隱說完便轉身離去，但邊走邊用“傳音術”訓斥盛沖：“現在竟敢頂撞師父了？明日練功多練三個鐘頭。”

盛沖望著師父出門的背影，震驚的張大嘴，差點合不上。多練三個鐘頭？我的天吶！欲哭無淚，就是盛沖現在最貼切的寫照了……“完蛋了，三個鐘頭，嗚嗚嗚，唉……算了算了，為了姐姐嘛，超值的……”盛沖邊想著，邊在回頭的一瞬間，努力把表情調整了一下，面對凌雪又露出了大大的微笑，端起拿來的補藥道：“姐姐姐姐，這是新的補藥，你快喝了哦。其實我師父對姐姐很好很好的，這個藥也是師傅特意為姐姐配制的呢。”

凌雪也回了盛沖一個甜甜的微笑，“嗯，我知道你師父是個好人，我相信。不過，沖兒，我也要非常謝謝你哦。”

“哎呀，不必謝我啦，那我不打擾姐姐休息了，姐姐有什么事就叫我吧。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就叫云姐姐和殷姐姐，之前就是她們幫姐姐盥洗的哦。她們現在在前莊練武，一會兒就會回來看姐姐的。”

凌雪才想起來，自己的衣服上有阿娘親手繡的白孔雀，或許……這件衣服是懷念阿娘唯一的物件了，凌雪想著心里不禁一酸。

待稍后，見到了盛沖口中的云姐姐和殷姐姐，定也要好好感謝一下她們多日來的照撫，然后詢問一下自己的那件衣服是否還在……

想著想著，凌雪越來越覺得周身疲倦至極，感覺自己想了好多好多事，說了好多好多話……而此時，置身于紫云莊的凌雪，竟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和踏實感。

隨即，眼睛竟也不受控的慢慢合上了，很快，凌雪便深深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