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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

西市旁最大的茶館,瀟湘閣。

“話說那鯀治水不成被斬之后,舜帝啟用他的兒子禹……”說書先生神色激動,唾沫橫飛,座位上的眾人也聽得很認(rèn)真。那個無人確定是否真的存在過的時代,對這些普通百姓來說有著神秘的吸引力。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比如角落里的兩個女子。

著紫色華裳的女子捻起倒?jié)M酒的茶杯,沖著對面的黑衣女子笑了笑:“聽他們這么編排,你不生氣?”

“我為什么要生氣,句句實(shí)話,”黑衣女子滿上自己的杯子,嘴角勾起一抹似是微笑的弧度,“況且,人也死了不知道多久了。”

我叫青泥,自打有記憶開始,我就是一個人生活在蒼梧山上。準(zhǔn)確地說,是我一個人,和滿山的琉璃樹。琉璃樹上會結(jié)琉璃果,但是結(jié)玉琉璃果的只有我洞前的一棵樹。玉琉璃果是最好吃的琉璃果,是以我十分寶貝這棵樹。

所以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樹上蹲著一個跟我看起來很像、也有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兩個耳朵的人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如何在不傷到樹的情況下宰了他。

“唔,這是你的樹?”他聽見我漸近的腳步聲,回頭朝我燦爛一笑,咔嚓一聲咬了個果子,“味道不錯。”

我定定地看著他手中的兩個果核和嘴邊的半個果子,只覺得血全都涌上了腦袋——玉琉璃果三千年一結(jié),每次只結(jié)三個果子……

“你別把箭對準(zhǔn)我啊!

“哎姑娘你怎么打人!”

“嘖嘖,嘖嘖,”姒熙坐在我旁邊,發(fā)出了第三百二十八遍感嘆,“哥哥沒來之前,你過得什么日子啊?”

我本來不想回答他,因?yàn)槲易炖锶麧M了燒雞。但一想到這些好吃的都是他帶來的,我只好拿袖子抹抹嘴上的油,口齒不清地說:“我不是都和你說過了么,看星星,看月亮,看琉璃樹,給琉璃樹捉蟲子,唔,還有吃琉璃果和睡覺……”

“……”姒熙不忍地轉(zhuǎn)過了頭,大概是在心疼他的燒雞,我想應(yīng)該是十分心疼了,因?yàn)樗B說話都不利索起來,“就沒別的了?你沒出去過?”

“沒。出去?為什么要出去?外面又不好玩,我沒興趣。”

“你都沒去過,怎么知道不好玩?那和我出去呢?”

“不去……”我剛打算拒絕,就聽見姒熙的聲音:“外面有燒雞。”

“我去!”

我不得不承認(rèn),姒熙是個很不錯的伙伴。“伙伴”是他教給我的詞語,意思就是兩個人關(guān)系很好,可以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看琉璃樹,給琉璃樹捉蟲子,吃琉璃果。我順口接了一句可以一起睡覺,結(jié)果姒熙一口水噴在了了我臉上,仿佛受到了什么驚嚇,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說。只是從那之后一到晚上,姒熙總會遠(yuǎn)遠(yuǎn)地竄出去,仿佛我比洪水都可怕。

我們倆去了很多地方,很多村落與很多山林。姒熙原本還要帶我去看河,但是我有些恐水——這也是出了蒼梧山之后才發(fā)現(xiàn)的,因?yàn)樯n梧山上只有細(xì)細(xì)的泉眼。這讓我有些郁悶,因?yàn)殒ξ跽f河與江,都很是波瀾壯闊,是天下著名的水景。我覺得不看,有些可惜。因?yàn)閿?shù)日玩下來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一個道理,只要是姒熙說好吃的就一定好吃,比如燒雞,烤雞,烤魚,水煮魚,炸田螺,玉蘇果,桂花糕;只要是他說好玩的就一定好玩,比如掏鳥蛋,捉迷藏,駕云……我一邊覺得可惜,一邊和姒熙踏上回蒼梧山的路,直到有一天我們遇到了一個人。

她說她叫云蘇,是我的熟人。

~2~

我叫姒熙,除了這個名字之外還有個名字,不過……我不想說。

那天闖進(jìn)青泥的蒼梧山的時候,我沒想到我會……損失這么多好吃的!

這個又小氣又記仇又野蠻又暴力的女人!

但不知道為什么,聽她說她從來沒有吃過琉璃果之外的東西、去過蒼梧山之外的地方的時候,我居然感覺自己難過起來——她一直都是這樣的的嗎,一個女孩子在這片遼闊又荒涼的土地上孤身一人?

看著她吃著燒雞滿足的笑,我突然很想帶她出去。

“就沒別的了,你沒出去過?”

“和我出去吧,外面有燒雞。”

其實(shí)我想說的是外面很好,有更美的風(fēng)景,更好吃的東西,但眼下她心里確然只有燒雞……

我不久就認(rèn)識到,帶青泥出蒼梧山是一件多么偉大而又要命的事情。

因?yàn)樗睦锒枷肴ィ裁炊枷氤裕抖枷朐囈辉嚕钜氖牵龔膩聿谎陲椬约旱臒o知和求知欲。她一路吃過去玩過去,我在后面數(shù)著不斷變少的貝殼,暗暗地想父神與母神若是知道我這么花錢和丟人,會不會把我扔給祝融伯伯,用火燒上個三天三夜。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有天我們行至一條十幾尺寬的小河邊。在看到波浪的那一刻,青泥突然開始毫無征兆地顫抖,而且一副很痛苦的樣子,面色蒼白,接近昏厥。我們只好轉(zhuǎn)向歸途,而在回去的路上,我們碰到了一個人。

她自稱是青泥的熟人,叫云蘇。

“青泥?”身著青衣的女子一副活見鬼的表情,“你怎么會在這兒?!你,你怎么出來的?”

青泥茫然地停下往嘴中送小籠包的手,“啊?什么?”

“……你是怎么打破禁制的?還有,他是誰?”

青泥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迎上女子急切的眼神,“你誰啊?”

看著女子哐當(dāng)一聲從樹上栽下來,姒熙沒忍住笑了出來,“你沒事吧?”

那個女子卻根本沒有看他,自己咬咬牙站了起來,“是我忘了......又是一千年了。

“只是,不管你忘了什么,你都不該出來的。以前你從來不會......”

姒熙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你什么意思?為什么她不可以出來?”他一邊質(zhì)問,一邊把青泥拉到身后,小聲問:“你到底認(rèn)不認(rèn)識啊?”

“不認(rèn)識!”

“......我聽到了,”青衣女子的神色有些尷尬,“你不要問她了,她現(xiàn)在肯定不認(rèn)識我。但你又是誰?”

“我憑什么告訴你?”

青衣女子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氣憤還是不屑,不過她沒有再問下去,只是一步步朝著青泥走來,停在離青泥三步遠(yuǎn)的地方。

“我叫......云蘇,青泥,好久不見。”

“喏,”不理會背后某人的眼神,姒熙自顧自地把手中烤好的兔子遞給了青泥,“嘗嘗看,好吃嗎?”

“嗯嗯嗯!”青泥一邊咬著兔子肉一邊點(diǎn)頭,油都從嘴角溢了出來。

云蘇閉上了眼睛暗自調(diào)息。她不能在看下去了,要不然還沒看到青泥回去,她自己就會被氣死在半路上。

一千年一輪回,每一輪回,青泥必然會忘記所有事情。但是無論哪一次輪回自己去找她的時候,青泥總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瀟灑模樣,讓自己對這個尊神心悅誠服。現(xiàn)在......

不管他是誰,不管之前發(fā)生了什么,青泥身上......絕不可以有任何意外情況!

想到這里,云蘇的眼神中劃過一抹厲色,只是很快又消失不見。

但即使是這樣表面上的平靜,也沒有維持多久。

“按照你們這種走法,要多久才能回去?!”云蘇看著前面打打鬧鬧的兩人,只覺得自己從洪荒時代幾十萬年得來的心性就在這幾天一敗涂地。

青泥回頭很認(rèn)真地看她,“可是,我,”似是在思考用詞,“我覺得這樣,很開心。”

云蘇不自在地偏過頭去,果然,無論青泥變成什么樣子,自己還是不習(xí)慣與尊神對視。只是......心中的不安如同野草一般瘋長——自己身為人母,對紅塵之事再了解不過。若是青泥此番......

云蘇搖了搖頭。不,她不愿意再想下去。或者是,她也不敢再想下去。

我叫......云蘇。

云蘇,其實(shí)是青泥給我起的名字。蒼梧山上有云蘇草,淡雅馨香,與君相配。我記得,她是這么說的。

但其實(shí),我覺得她才是與這個名字相配的神。

幾十萬年來,我曾無數(shù)次去見她。而每次見她,她都是無欲無求的模樣,下棋贏了我,或者輸給我,都只是微微一笑。我曾經(jīng)告訴她我知曉她的天命,也知曉她的過去與未來,其實(shí)是句假話。我怎么可能知道尊神的過去,又如何敢妄談尊神的未來,我知道的,不過是青泥她注定屬于天地,僅此而已。當(dāng)時對她這么說,實(shí)則是那時見面不久,受夠了她無論什么事情都波瀾不驚的模樣,想看見她不一樣的眼神而已。但是青泥她的反應(yīng),讓我明白為什么她是尊神。

她什么也沒說,還是笑著,純黑色的雙眸中,不曾有我的倒影。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自己還是傻的可笑——青泥她,何曾在乎這些?對于她而言,無論歲月如何,都只是那樣罷了。她的眼里,全是景色,也沒有景色。

我把這樣的青泥,當(dāng)做了為神的榜樣。所以就常常去蒼梧山。后來我發(fā)現(xiàn),青泥每過一千年,就會忘記之前的所有事情。剛開始我還有擔(dān)憂,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不管她認(rèn)不認(rèn)識我,都是一樣地給我泡茶,同我下棋,就明白過來我又一次庸人自擾。

所以那天我在蒼梧山以外的地方看見青泥的時候,直接從樹上栽了下來。一瞬間腦子里蹦出的疑問纏成一團(tuán)——首先蒼梧山上是有禁制的,外人可進(jìn),但是青泥出不去。這并不是說青泥想出去,而是她有一日散步至山腳,才發(fā)現(xiàn)自己再寸步難行,于是就掉頭折返,也再沒下過山。而我后來查過天書,這才明白青泥是萬萬出不得蒼梧山的。但是現(xiàn)在她居然出來了?!

我栽下去的時候聽見了一個臭小子幸災(zāi)樂禍的笑聲——蒼天啊,青泥她不但出來了,身邊還有了男人!

直到不久以后,一切都成定數(shù),一切都無法挽回,我才明白為什么姒熙可以進(jìn)去,青泥可以出來。

都是天命,誰都無法躲開,尤其是青泥。

因?yàn)樗约海褪翘烀?

我叫紫扶。

在我看來,這茫茫天地都很無聊,這普天之上的神仙都是十分無趣的。只有蒼梧山是不無聊的地方,也只有青泥是個不無趣的神仙。

后來......我也只能說一句,好景不長。

我是被青泥救了的。天劫沒有幾個神能扛下來,看著那紫色的雷龍朝我生龍活虎地劈過來,我覺得若是我死在這一步上,也不算丟臉;再者我一向也不怕丟臉這事,怕的是我父神與母神。

誰知會被青泥救下來,誰知我會在這蒼梧山上一留就是百年歲月。

我起初以為只有山上只有青泥一個人,哦,還有個活在青泥嘴里的“姒熙”。剛開始的半個月聽青泥各種描述他的好,誰知道半月后就見著本尊。

“你就是青泥嘴里那個會烤雞會烤魚會烤鳥會上樹摘果子會拿云蘇草編兔子會煮魚湯會......”

對面的玄衣少年嘴角抽搐地打斷了我的話:“這是青泥同你說的?”轉(zhuǎn)頭對青泥怒目而視:“為什么都和吃喝玩樂有關(guān)?”

青泥:“我沒說錯什么啊......”想著又雀躍起來,沖我招招手,“阿扶阿扶,姒熙燉的山雞湯和黑魚湯都不錯,這次你一定可以嘗一嘗!”

“阿扶?公子好名姓,我倒是第一次聽聞九荒之中有姓阿的神族,”對面的少年臉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朝我看來,“姒熙。”

“不是啊,是阿扶說這樣叫著親近,他名字叫紫扶的。”

“......”

少年臉上的笑意更深,他沖我招招手,一把拉過青泥,“走,去給‘阿扶’燉湯!”

我分明看到他握著青泥的那只手手上的青筋都凸出來了......

看來,不無趣的神仙,也不止青泥一個啊。

“這么聽起來,你們關(guān)系倒是不錯,那后來你為什么......”我的輔神曲若聽完我的回憶,面露疑色。

“為什么看著他被殺?因?yàn)槲也恢?.....”

自始至終,我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蒼梧山之后不久,姒熙就在云蘇的要求與威脅之下同她一起離開了。

這天晚上,夜色格外好,墨色的天幕中沒有一朵云彩,灑滿了黃燦燦的星子,漫天的星光流溢下來。青泥像往日一樣爬上了那棵琉璃樹,仰頭看天空。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好像再也不喜歡看星星了。或者說以前也不能說是喜歡,而是不厭倦。而現(xiàn)在......

青泥慢悠悠的晃下樹,折了一根小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猝不及防地眼睛突然被人蒙住。

“姒熙!”青泥開心地喊出聲來,“你怎么回來啦?”

姒熙挑挑眉毛,“你不想我來?”揉了揉她的頭發(fā),“還有,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yàn)槭悄愕氖职。 鼻嗄嘤行┟坏筋^腦。

“那你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手的?”

“你給我烤過那么多山雞,我當(dāng)然記得!”

“......”

姒熙的嘴角抽了抽。

真是......理直氣壯啊.......

自此之后,姒熙經(jīng)常偷偷來看青泥。不過因?yàn)樵铺K的原因,他也不能常來。不過這一次,他倒是碰見了云蘇之外的人。

“你就是青泥嘴里那個會烤雞會烤魚會烤鳥會上樹摘果子會拿云蘇草編兔子會煮魚湯會......”

對面的少年沖他笑得十分欠揍。

“阿扶阿扶,姒熙燉的山雞湯和黑魚湯都不錯,這次你一定可以嘗一嘗!”

阿扶?自己給她烤了這么多次吃的,和她認(rèn)識這么久,她照樣是姒熙姒熙地叫,現(xiàn)在......

姒熙的臉上劃過一絲危險的笑意,“走,去給‘阿扶’燉湯!”

姒熙也不知道事情后來為什么會發(fā)展成這個樣子——他給青泥燉湯,變成了給青泥和紫扶燉湯;給青泥烤山雞,變成了給青泥和紫扶烤山雞;給青泥摘果子,變成了他和紫扶一起給青泥摘果子;哦,還有,和紫扶一起躲云蘇......

等他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紫扶是怎么賴上他們不走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成了折騰三人組。一起吃好的喝好的,一起玩好的樂好的,一起聽鳥鳴掏鳥蛋看星子。

有一天青泥說她真的很想再出去玩一次。他與紫扶都不忍看她難過的表情,想著云蘇剛來過一次,應(yīng)該不會再來,就乘著夜色帶青泥下山。一切也都很順利,他們在外面瘋了好幾天,三個人都很開心。一切都很完美,如果不曾在回去時碰上云蘇的話。

那是在蒼梧山山腳下。

身著玄衣的女神臉上的神色不再只是冰冷,還含上了殺意。只是她沒有對他們倆說話,而是看向了青泥。半晌她緩緩開口,聲音中有著不掩飾的憤怒——

“尊神,您還玩的,開心嗎?”

與此時相比,云蘇數(shù)月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們溜出蒼梧山的表情簡直可以稱得上和善。

她看向青泥的眼神中不再有淡淡的柔軟與傷感,而是冰冷與不加掩飾的失望。

“青泥,你可以忘了一切……但是你不該忘了你自己發(fā)過的血誓!”

血誓兩字入耳,青泥眼前突然一陣恍惚,仿佛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山風(fēng)悠悠地打著旋兒托著云朵,偶爾有鳥飛過,也不停留。

穿著玄色衣裙的女子神色有些氣急敗壞:“你不問我為什么嗎?!”

另外一個人是背對著她,身影模糊,青泥看不太清,只聽見她的聲音清清冷冷:“不問。”

“你……”那個女子被氣得不輕,半晌擠出一句話,“你每過一千年就會忘記一遍,我怎么相信你會做到!”

接下來兩個人又輕聲說了些什么,青泥聽不見她們的聲音。映入眼簾的最后一幕便是那個身影模糊的女子劃破了手腕,碧綠色的血如同涓涓細(xì)流般蜿蜒至泥土上,霎時間草木繁盛,百花齊放。

青泥暈過去之前想,她真該好好謝謝那個割腕的姑娘,因?yàn)樗钔蟮牡胤骄褪撬纳n梧山,她的琉璃樹長得這樣好,怕少不了那血的功勞。

青泥還想,暈了真好,就不用面對云蘇冷臉了,至于姒熙,雖然沒有同他告別,但想來還會再見。

她沒想到自己在暈倒的那一瞬想到了那么多,更沒有想到自己暈倒后還會看見與之前相似的幻象——依舊天高云淡,依舊在蒼梧山,不過不是相同的人。

小女孩坐在男子肩頭,搖晃著雙腿:“父神父神,你在看什么呢?”

“青泥,你怎么又出來了?”

“里面好沒意思,我出來玩呀!父神,為什么這里只有我們兩個,沒有別的人?”

青泥站在離他們很遠(yuǎn)的地方,看不清男子臉上溫柔的笑意,只是聽得帶了一絲疲憊的聲音,也帶著柔和:“再等等,青泥就不會寂寞啦……”

聽得這句話的瞬間仿佛有利刃自心尖劃過,痛得難以呼吸。幻境也開始急劇變幻,墨色的云與呼嘯的風(fēng)帶來陣陣漩渦,一時間天地變色。

青泥跌跌撞撞地扶著樹站穩(wěn),手捂上心口的位置,旋即又自嘲地放下來——

自己果然忘記了很多事情。

她自己就是父神的心臟啊,自己又哪里來的心呢?

盤古開天辟地,左眼為日,右眼為月,雙眸水成星,血成江河,肢化五岳……

心為息壤。

息壤青泥。

她是盤古寂滅之后唯一見證了創(chuàng)世的尊神,從一開始就背負(fù)著守護(hù)天地的使命,守在蒼梧山——當(dāng)年盤古誕生之處,大地的起源之地。她既是盤古的一部分,也是盤古的執(zhí)念與牽掛。在漫長的歲月中唯一的陪伴,他們都只有彼此。

而后盤古以生命完成了創(chuàng)世的宏愿,只留下她孤零零一個人在蒼梧山上。她怕自己厭倦這輪回,違背了父神讓自己守護(hù)的初衷,就對自己下了最高的禁制——身為尊神一天,就不得離開一天;每過千年就重新開始輪回,將往事忘卻。不動癡心,不起妄念,以大慈悲守護(hù)這世界。

青泥回憶到這里,突然很想笑一笑。

原來這一切,都是因?yàn)樽约喊 ?

如今又是這輪回中的哪一年呢?

我又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那解脫。

我是紫扶。

父神曾經(jīng)對我說:“紫扶,你這般頑劣,遲早有一天,天命會給予你報應(yīng)。”

我當(dāng)時有兩個想法。

這很可能不是我親爹。

這個天命算哪片山頭上的哪棵蔥哪顆蒜啊?

但那天我卻信了這報應(yīng)。

云蘇在青泥暈倒之后把我和姒熙趕出了蒼梧山。沒錯,是趕,我們兩個人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甚至可以說,她趕我們就像提溜雞仔一樣輕松。我想她原本是打算什么都不說讓我們快些滾的,如果不是青泥的緣故的話。

就在我們被趕到山腳下的時候,整座山開始地動山搖,漫山的琉璃樹葉子嘩嘩作響,伴著嗚嗚的風(fēng)響,空靈,詭異,又有些悲傷。

然后我們就看到了青泥的回憶,而且似乎是她的視角。只是我們似乎沒有看到全部,因?yàn)槟钱嬅嫦袷潜蝗藦?qiáng)行打斷的,停在了一個瞬間。

是青泥和云蘇,啊不,按照回憶中的信息,或許該叫她……女媧。

女媧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氣急敗壞,就像她每次發(fā)現(xiàn)我和姒熙的時候一樣。

“你不問我為什么嗎?!”

“不問。”青泥一邊淡然地說著,一邊劃開了自己的手腕,碧綠的鮮血滾落大地,所過之處萬物滋生。后面的話語我們沒來得及聽清,回憶就斷在了這里。

我看著這幅畫面,心中除了自己也不明白的悶痛與暴戾之外,居然想的是青泥的抱怨不無道理——姒熙吃了那么多她用血灌出來的果子啊。想到姒熙……我往旁邊瞅了一眼,意料之外地發(fā)現(xiàn)他居然很平靜,看的很認(rèn)真,就像是一個真的在看故事的人,臨了也像個認(rèn)真的觀眾,認(rèn)真又帶著事不關(guān)己的平靜朝女媧問了一句:

“青泥到底是誰?”

“尊神息壤,青泥。”

只是這一問一答的兩人都沒有想到,他們兩個人的兩句話,讓這世界天崩地析——

就仿佛是什么開啟的咒語,“息壤青泥”四個字從女媧嘴里出來的瞬間,洪水開始在人間蔓延,浩浩蕩蕩,不知來路,更不曉歸途。就在我們?nèi)齻€震驚于此的當(dāng)口,已經(jīng)有無數(shù)房屋被巨浪席卷,大地上一片嚎哭。而女媧也幾乎是在同時就紅了眼眶,她身為人母,比誰都受不得這場面。我們什么話都來不及說,就看到她已經(jīng)駕云飛遠(yuǎn)。

姒熙很是伶俐,瞧得沒人管就扭頭往蒼梧山上沖。只是這一次蒼梧山上的禁制好像終于發(fā)現(xiàn)了姒熙,任他撞得頭破血流也沒有絲毫動搖。我看著姒熙的血流進(jìn)他平日里帶笑的眼睛,終究還是有些難受。

“你不要太擔(dān)心了,”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底氣足些,“青泥肯定會沒事的,她現(xiàn)在很可能是在蘇醒記憶而已……”我邊說邊看漫山的琉璃樹都漸漸變成血色,心想這大概是我編的最瞎的鬼話,姒熙相信才……

“我也覺得,”姒熙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血,居然還呲牙笑了笑,“我回族中想辦法。”

我愣愣地松開手,想著這孩子別是腦子被驢踢了罷,連這種話都信?

那是我要是能早知道后面發(fā)生的事情,就該明白那驢踢的是我的頭,姒熙說的那么瞎的鬼話,我居然也信。

我是青泥,我也是……息壤。

從我恢復(fù)記憶之后,我就沒想過再見姒熙。

我想,就當(dāng)這一切是一場夢,一個誤會,一個失誤,我的禁制許是寂寞了千萬年,就變得好客些,放進(jìn)了女媧還不夠,要再多添幾個人來。

所以當(dāng)姒熙拿著一只燒雞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著實(shí)愣了神。這一愣就聽見他很欠揍地說,他覺得我傻得一點(diǎn)都不像尊神——沒有哪個尊神會看著燒雞發(fā)愣。

我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見過幾個尊神?就在這里評判我不像。那些老東西都不知道都躲進(jìn)了何處,見過他們的神仙幾乎沒有。

“青泥,你和我走嗎?”

我嘴角的笑僵住了。和,和他走?

我感覺數(shù)萬年來沒有知覺的身體突然有了知覺,又一瞬被抽離。過了一會兒,我聽見自己有些縹緲的聲音:

“不。”

說出這個字耗盡了我的力氣,所以我沒有勇氣再抬頭看他,直到聽見他一如既往沒心沒肺地笑著和我道別:

“我知道你不會,我也是逗你的……青泥,我要下界了,人世有難,神都得去。”

下界啊……他似乎對這差事很是滿意。也對,他本來就喜歡游歷。我裝作淡然地問他:

“你下界之后會做什么?”

他沒回頭,背對著我揮揮手,“做條魚吧,一輩子不和水分開,在天上被祝融伯伯燒得夠嗆。”尾音有些低,大概是不滿地嘟囔。

按理說離別的時候不該笑,我現(xiàn)在的身份也不該笑,但聽了這話我還是忍不住哈哈笑起來。紫扶說得對,有姒熙在的時候很難會難過,基本上時時刻刻都在笑。

我一直笑到自己笑出了眼淚。

有姒熙在的時候很難會難過……

這么困難的事情啊,我卻總是能做到。

版權(quán):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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