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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邦坐在堂屋的小凳子上，身旁是剛吃剩的早飯，右手抹了一下嘴角的油跡，習慣性的伸到背后提過那只已經被煙熏的黑黃的煙筒。從舊式迷彩上衣里面掏出早上在田里抽了剩下的半截煙卷，這可是好煙。湊到爐子上面點了，放在煙筒的嘴上，開始咕咚咕咚的吸了起來。

桃花從里屋出來，端著篾簍忙著收拾了桌上的碗碟。

半截煙還沒吸完，卷著一只褲腿的張老漢從門外沖進來，“正邦，快走。我家牛跑了，現在正喊人找呢，你趕緊幫忙，就在北邊梨樹凹子。你先走，我再喊幾個人，這大牲大口丟了可是半條命啊。你說是不？”

吸完最后一口煙，正邦從凳子上站起來，看了一眼在旁邊默默洗碗的桃花，沒說什么，跟著張老漢走了。

走在路上，正邦的腦子很靈活，但是不是在想張老漢的牛。他在想昨晚桃花睡著的時候跟他說的話，這一番話好像說的還是在理的。

“正邦啊，你過來，我跟你說個事。”

“嗯，說唄。”

“正邦，你改個名字吧！你看這名字多土啊。”

“好好的，改什么名字？這名字土是土，可有意義啊。當年為了這個名字，可費了不少勁。”

“不是，正邦。你聽我說，今天我去村頭小王家了，他家小孩出生了，正趕著起名兒。人家說這名字關乎人的一生，一個好名字可能就能決定命運。都說你的名字‘正邦’，這名字就不好，正邦，正邦，一輩子的幫別人。你說十年前我嫁給你這家就這樣，十年過去了，這家添過什么？人家都是越過越有，洗衣機冰箱什么不置辦齊了。咱不說房子還是這土坯房，家電除了那老式彩電還有什么？”

“別迷信，一個女人，婦道人家懂什么？啊……睡覺睡覺。”

他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在背后的村子，幾乎挨家挨戶的二層紅磚小樓，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村口張老漢跑來了，那只卷著的褲腿還沒放下。“正邦，趕緊走嘛。站著發什么呆？就我倆個先找，其他人一下子忙不過來。”

“哦，張老哥來的快。我說在這兒等你呢！”正邦從思考中回過神來，連忙打了個哈哈。不過他想起這幾多年，一直都是以老好人自居，別人家有個丟牛，插秧，秋收，或是什么小兩口吵架鬧死惱活的，都是他去幫忙，那些喪喜大辦的大事兒，更是少不了。

他想著再看張老漢身后，真是一個人也沒有。在心里嘆了口氣，這老好人的名號真讓人不好受，別人都有理由推脫，到自己這兒就推不了。

“走快點，這牛啊是半個家，你說這說丟就丟了，說不著急，是吧？”張老漢臉上都是急切的神色，腳下的步伐也越來越快，好像是十月的風，能讓人從心里害怕這種節奏。

“是，是……”正邦嘴上答應著，心里想著這幾年村里只要是個人就來請他幫忙，還是有幾分不是滋味。雖然這樣想著，不過這腳下的步伐還是得追著張老漢往前走。

到了梨樹凹子，除了滿山的玉米，還有剛冒出綠芽的豆子，連個人煙都看不見。遠處的山上，郁郁蔥蔥的樹木遮蔽了道路，看不見里面到底存在著什么不可預知的東西。

“正邦，牛就是從這兒跑掉的，你看這腳印。”張老漢說著指了指綠色解放鞋下面深紅色土壤上的兩半月蹄形。“我也是老了，想當年年輕的時候，這牛撂起瘋來，這雙腿腳下會有風的，不消百把米，絕對追上牛。唉，現在老了，老了。”

正邦雖然心里不舒服，但是習慣性的還是說道：“老哥，你還正年輕呢。你看一年下田犁地，哪樣你干不動？就你這身子，估計還可以再種五十年的地。”

“正邦啊，不是我說你，玩笑不能這樣開。再干五十年，那我不成張老怪了？”張老漢笑了。“現在就六十了，唉。老了，不說這個。你從這邊上山，我從這邊上山，看看能不能找到，要是找不到，收獲的時候咋整啊。”

“沒事兒，到時候沒牛你就來找我。我家地少，今年收成也不太強，用我家的。”正邦說完就后悔了，這不是又給自己挖了一個坑嗎？“唉，不說了，先找牛。”正邦說著就從右邊的一條石子路走進山了。本來還不算大的年紀在他的身上已經看起來有幾分滄桑，迷彩服的袖子豁了一只，在風里一甩一甩的。

出門的時候不過晌午，太陽正辣。一個下午很快過去了，桃花站在門口，看著日頭一點點的偏西，什么話都沒說，走進里屋開始做晚飯。

遙遠的天邊，火紅色的太陽剩下半個臉龐在微笑，最后幾縷光芒即將離開。正邦腳步有些不穩，這一個下午他不知道翻了多少山頭，還是沒看見那個該死的牛，說不定早就被牛販子偷走了，賣到牛肉市場上面去，已經在火鍋里面放著了。

看著來時的路，該回去了。

當正邦回到家的時候，天早已徹底的黑了。一輪明月靜靜的照著，回頭還可以看見一條瘦長的影子，那影子似乎在笑，不過笑什么沒人知道。遠遠的看見自己的窗子，已經沒有光亮了，桃花早就睡了。正邦悄悄的推開門，生怕吵到已經睡著的媳婦。

門“吱”的響了一聲，堂屋里面的燈泡應聲而亮，就像是大城市里傳說的聲控燈一樣。桃花坐在凳子上，一桌子菜用碗蓋著在燈光下面顯得有幾分凄涼。“桃花，這么晚還沒睡？”正邦有幾分尷尬的問了一句。

“自家男人都沒回家，做媳婦的敢睡覺？”桃花的語氣有些懊惱的感覺。“張老漢的牛找著了？”

“嗯，沒有。”正邦一邊把鞋子脫了，一邊就將飯菜上面的碗拿在手里。說完就夾了一塊茄子放在嘴里，嚼了一口咽下。

“沒找到？這就說你又白白的去壓了一天的大山？自家的天地里面還等著鋤草，你就一天幫著別人干，干一天到晚還沒有任何的收獲。我看你是不想過日子了，自從我嫁給你，你說你有一天正經為自家干過活嗎？”

正邦自知沒有話說，只是不緊不慢的用筷子夾著桌上早就涼了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