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入三月，大昌城里的柳樹都抽出了嫩芽，嫩黃色的迎春花和各種不知名的小花也盛開了，擠擠挨挨的盛開在官道旁，不勝嬌弱。

一日清晨，下了毛毛細雨。

街上行人寥寥，對這突然而來的綿綿細雨倒是不急不躁，依舊慢慢行走著。

天門街上各家各戶官老爺天不亮時候早已趕去上朝了。

下人們大開大門把自家門前清掃干凈。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位女童響亮的叫喊聲，打破了這清晨的寧靜。

那處正是從三品學士錢老爺的府邸。

這錢學士在這天門街上本應不算出眾，品階在這高門大官林立的貴人街上只算中下。

之所以會如雷貫耳左右皆知，是因為這錢學士養了一個“好女兒”。

這女兒名錢菲菲，是那錢學士死去多年的正妻所出。

因錢老爺還有一個愛護多年的寵妾李詩詩，錢學士正妻李婉兒去世時候，大家都說這個小女孩兒錢菲菲可憐了，才四歲就沒了娘，以后的日子不好過。

誰知這錢菲菲一天天長大，不好過的反而是錢學士和李詩詩二人。

今年剛滿十歲的錢菲菲不是把蔣太尉家獨女蔣楚香姐姐喜愛的簪子“不小心”打碎，就是惹了李司官家寶貝重孫李錦弦弟弟，騙人家街上有小鬼吃人之事，嚇得人家不敢出門。

這不，錢菲菲就被禁足在自己的梅苑了，錢學士哪敢再讓錢菲菲出去，給他招惹更多怨言。

“放我出去啊，爹爹，我保證不會惹事的！只要他們不說我，不惹我，我哪里會惹事呀……”錢菲菲在院子里大聲叫喊著。

外面無人回應，錢菲菲轉了轉眼珠故意大聲說：“不讓我出去算了，我在屋里看書畫畫。”

轉身回屋換上了自己早就偷摸著買好的男裝，準備從自己院里翻墻出門玩耍去了。

今天可是難得出去逛逛的好機會，隨娘陪嫁過來的四位姑姑：春華姑姑、夏蟬姑姑、秋月姑姑、冬雪姑姑都出去辦事了。

這幾位姑姑在李婉兒去世之前已與李婉兒成了結拜的異姓姐妹，情誼深厚，是李婉兒的左膀右臂，從她未嫁錢府時便一心一意跟著她。

如今娘芳魂已逝，幾位姑姑盡心盡力幫娘教養她。

春華善繡工制衣，夏蟬善琴藝，秋月善舞，冬雪善書畫，這些年都是由這四位姑姑親自教導她各項技能。

幾位姑姑對自己雖是寵愛呵護，但一遇到學習就不留情面，嚴格要求。

幸而錢菲菲倒也聰慧省心，學起什么來都很快速。

在她們的“摧殘”之下，今天錢菲菲終于有空得以喘息，怎會浪費這大好的機會。

“小桃你在這里等我，不用跟著我去啦。”錢菲菲對自己貼身小丫鬟說到。

小桃和大小姐差不多的年紀，是幾位姑姑親自挑選了貼身服侍她的，很是忠心純憨，雖然擔心被抓包，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小聲說道：“大小姐你去玩吧，我在這里等你。”

錢菲菲微微一笑，嘴邊露出一個可愛的梨渦，一雙丹鳳眼眼角微微上翹，眼睛烏溜溜的像是盛滿了星光，往下看，是嫣紅的小嘴兒。

此時穿著一身男裝，活脫脫一位清秀可愛的男童。

她干脆利落地翻過院墻落在了一條略偏僻的街上。

“呼，終于出來了！先去西街逛逛吧！”錢菲菲拍拍身上沾到的墻灰，一蹦一跳的向西街走去。

西街可是這大昌城內有名的美食街，各種小吃攤販鱗次櫛比。

有孩童們最愛吃的糖葫蘆和糖人，還有各種各樣精致的糕點、面食、烤串。

大昌城最大的酒樓天下第一樓也在這里。

還沒走到西街呢，錢菲菲突然看到一群人圍在街邊好像在對一個人指指點點。

錢菲菲好奇的過去湊熱鬧，只見一位披麻戴孝的小姑娘跪在一卷草席旁，旁邊還立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賣身葬母”四個大字。

那位小姑娘雖穿著麻衣依然不減麗質。

小臉兒微微低著，只能看到她光潔的額頭、黑如鴉羽的頭發，又長又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似是和主人一樣的害怕。

“喲，這是哪家的小妹妹嘛，真是一位可人兒，走哥哥帶你回家你幫哥哥暖暖床，有哥哥一口就餓不著你的！”一位路過的吊兒郎當的藍衣漢子朝那小姑娘喊。

眾人哄笑起來，那姑娘受驚朝這群圍著她的人看來。

錢菲菲看到這姑娘抬起頭，一張小小的瓜子臉，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默默在心里感嘆“真是個我見猶憐的美人胚子！被這群莽漢糟蹋了該有多可惜啊！……不如買回去和我一起遭受四位姑姑的摧殘，如此甚好。”

于是錢菲菲喊到：“等等！你賣多少？我買了你了！正好府里缺一個丫鬟使喚呢！”

那麻衣姑娘看了過來，眼睛微微一亮，輕聲說：“五……五兩銀子，只是，求恩人能讓我先將我娘好好安葬。”

錢菲菲應了一聲，渾身上下一摸，發現自己竟然忘記帶錢出門了。

她面露尷尬，無奈的說：“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我家鋪子取點現銀。”

這時那位剛剛起哄的潑皮又道：“沒錢就滾遠點，沒錢還想玩兒姑娘，小弟弟這么小學人家憐香惜玉，這小美人買回去你用的了嗎，說什么回去拿銀子，我看是根本拿不出來錢要逃跑了吧！哈哈哈哈。”

“你……”錢菲菲剛想用自己在街頭巷尾學的粗鄙之語把這個潑皮罵的狗血淋頭。

“這些銀兩我先幫你付了，改天遇到你再還我便是。”一個音色略有些低沉但仍十分清朗的錦衣少年說道。

錢菲菲扭頭去看，這少年端的器宇軒昂，背手而立，劍眉星目，眼神幽深靜靜看著她。

臉上雖然還帶著些稚氣的嬰兒肥，但那周身矜貴自持的氣度，還有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玄色蠶絲罩衫和腰間的彩田玉葫蘆，頭上帶的金絲束發冠，讓人不禁心中猜測這少年究竟是城中哪家貴人之子。

眾人都盯著這位面如冠玉的小少年默默思考，突然一個賣扁食的小販想了想帶了些許驚慌說到：“這不是前些日子剛剛回大昌的安康王家二公子沈鈺寒嗎？沈公子為何……”話說了一半就噤了聲貓著腰悄悄離開了人群，其他人見狀了也都快速散去了。

“多謝兄臺仗義相助，小弟名李飛，敢問兄臺尊姓大名？”錢菲菲眨眼問道。

她在街上四處玩耍時從不用真名，而是著男裝用母親的姓氏做假名李飛。

沈鈺寒看著眼前活潑機靈的李飛，難得嘴角多了分笑意：“我叫沈鈺寒，初來大昌，正巧看到李兄仗義救孤女，沈某當然要拔刀相助。”

錢菲菲覺得他義正言辭的模樣分外有意思，對他增添了幾分好感。

“既然沈兄剛剛來到大昌城，那不如我帶你四處逛逛，我對這里可是熟得很呢！”錢菲菲笑著對沈鈺寒說。

沈鈺寒道：“那就麻煩李兄了。”

兩人把銀兩給了那麻衣姑娘白霜。

交代她先去安頓好母親后事，之后再去綠袖閣找春花總管，便結伴向西街行去。

錢菲菲與沈鈺寒二人一路品嘗了西街各色美食，之后坐在路邊茶樓里邊喝茶聽說書人講歷史故事邊閑聊。

錢菲菲十歲，沈鈺寒剛十三歲，兩個人聊起來隨性而至，并不文縐縐咬文嚼字，或者擺架子講場面話，越聊越覺得對方性情真實自然，跟自己很是聊得來。

直至夕陽西下，二人才依依作別。

“我家在天門街安康王府，想必李兄也已知曉。不知李兄家住何處呢？”沈鈺寒道。

錢菲菲眼睛轉了轉答：“那賣女子服飾的綠袖閣便是我家姑姑開的，我寄住在姑姑家，你去那里找我即可。下次我來請你吃天下第一樓的珍饈可好。”

沈鈺寒微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