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國，寧城東部，一座廢墟中。

李能從昏迷中醒來，慢慢睜開眼睛。

看著眼前碎裂傾倒的磚墻，還有四處飄飛的紛亂塵屑，李能的意識有些迷亂。

“這是……塌方了？”

李能突然想起，之前在往樓上搬磚頭時，大地一陣晃動，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覺得身子一輕，隨著破碎的樓板跌落。

而他記憶中最后的畫面，就是小星回過身從他懷中撈走幾塊磚頭，然后扭頭繼續上樓。

“對了，小星呢？”

李能急忙扒開身上的碎磚和塵土，想要起身去找小星。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讓李能頓時渾身一僵。

“嘶——”

一滴滴豆大的汗水冒出，李能瞬時跌坐原地。

微弱的光線中，一根鋼筋穿透他的大腿根部，露出的鋼筋被他的血液染紅，血液已經凝固，看上去像一根紅彤彤的巧克力棒。

“你大爺的！這么狠！”

這根φ8鋼筋距離他的命根只有零點零一公分，四分之一柱香后，李能差點痛暈過去。

過了片刻，一陣咬牙輕呼，等傳來的疼痛稍微緩解了些，他才勉強冷靜下來。只是一想到自己的下半身險情，李能不禁有些后怕，額頭沁出絲絲冷汗。

“好險，炮兵生涯還沒開始，險些就被這根鋼筋斷送了……”

怔怔望著穿透大腿的鋼筋，李能不禁陷入沉思。

他和小星在工地上干活已經一年了。

一年前，兩人每天干完活，包工頭王大海總是滿臉心疼的遞來一張毛爺爺。

一年后，盡管兩人的熟練度遠超從前，但一天下來，拿到手的依然只是一張紅票票。

老王曾經解釋過，兩人的工錢之所以是別人的一半，是因為他倆都未成年，雖然不算童工，但是不符合上頭公司的規定。每當王老板語重心長地講述自己為收留他倆所承擔的風險時，李能總是滿臉肅然，一副感同身受的了然姿態。

等老王拖著略顯疲倦的背影，帶著“我去買幾個橘子”的神情離開，李能才咧咧嘴，朝小星感慨：“糟老頭子壞得很吶，奧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啊……”

兩人心知肚明，王老板就是摳。

但對于小星來說，錢多錢少無所謂，只要別餓著李能，他就知足了。

對于世情冷暖，小星淡定慣了。

今天本來是個好日子，是個要發工資的好日子。

清晨開工時，王老板拍了拍李能的肩膀，指著腳手架不遠處兩大堆磚頭說道：“小能啊，抓緊跟小星去把那些磚頭搬上去，完了帶你倆去吃大餐。”

大餐兩個字，讓今天的李能干活特別起勁。

也是因為他用力過了頭，到了下午竟有點體力不支，最后一趟上樓時，身體都有些搖晃。

小星有所察覺，趕緊回頭從李能那撈走幾塊。

李能嘿嘿笑笑，晃了晃腦袋甩掉滿頭的汗水，準備繼續前行。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能腳下的梯板突然猛烈晃動，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這座半成品住宅樓頃刻間分崩離析。

轉眼間，一整片工地轟然倒塌，仿佛末日來臨一般，而這個恐怖的場景中，參雜著小星急促的呼喊聲。

變故來得太過突然，李能沒有半點防備，只覺得一陣失重的感覺傳來，然后很快便沒了知覺。

……

李能收回思緒，看著眼前的昏暗，感受著大腿處傳來的陣痛。

工地上沒有半點聲響，安靜的有些詭異。

李能心頭浮起一種不詳的預感：“小星……”

天災之下，人類只不過是等著被碾碎的螞蟻，想要逃出生天談何容易？

生命，脆弱如斯啊。

兩個孤兒，十七年的相依為命，李能對小星充滿了依賴。

十歲時，李能在孤兒院被人栽贓，是小星一臉平靜的在眾人的罵聲中拉著他離開。

十一歲時，李能偷了幾個饅頭被人圍毆，是小星咬著牙擋在身前替他受過。

十五歲時，李能不小心把兩人撿瓶子換來的錢弄丟了，是小星滿臉倔強的將唯一的那個饅頭塞到他手里。

“小星多半是壯烈了……我大概也要沒命了吧……”

小星那張略黑卻秀氣的臉，默默浮現在李能的腦海中，就在腿部不停溢血的此時，這種讓人窒息的無力感，分外強烈。

“有點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活到十七歲，小星連女人都沒碰過呢……”

女人么……

對于女人這事，李能覺得自己還是有話語權的。

而最讓他得意的，無非就是“夜雨飯館”的老板娘，曾經被他揩過油。

二十五歲的王雨，香氣迷人。

用小星的話說，這女人不簡單。

等王雨一臉懵逼轉過身來，漂亮的眼睛里閃動著大大的問號。

確認過眼神，是我認錯了人。

沒等王雨開口，李能慌忙松開手，急退了兩步，瞪著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臉上寫著“對不起，我太魯莽了，你的背影跟我媽實在是太像了，不好意思，我這就走……”。

王雨懵逼+1，李能扭頭就跑，一頓狂奔后氣喘吁吁地站在老王和小星面前，在小星平靜的神情里，王老板一臉“后生可畏”地遞給他一張紅票票，表示愿賭服輸。

李能現在想來，不管怎么樣，那也算是碰過女人了。

算是吧？那手感，回味無窮呢。

“可憐的小星……活得像個道士一樣，大晚上的不是看書，就是打坐，到頭來還不是窩囊地埋在這里。”

回想起工棚里昏暗的燈光下，網吧里字節跳動的屏幕前，那個孜孜不倦的身影，李能眼角有點濕潤。

他仿佛能看到不遠的將來——兩座荒草叢生的小土丘，第一座豎著的木牌上寫著：李小星，2020年10月4日，卒。

第二座：李能，跟旁邊的一樣。

如果可以，李能還是希望此刻小星能出現在自己身邊，不論是活著的，還是冰冷的。雖然自己跟小星沒有喊過“同年同月死”之類的口號，但李能一直覺得，如果小星死了，自己多半是活不下去的。

越想，心里越亂。

他微微抬起腦袋，以等腰直角三角形中銳角的中二角度仰望著黑暗，試著讓眼里某種翻涌的沖動平息。

不知是腿部出血過多，還是思緒太繁雜，李能的大腦變得愈發混沌，意識漸漸模糊，然后……

一個甜美的聲音如一道亮光般劃過腦海。

“主人，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