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是如此疲憊。渾身上下每一處傷口都有灼燒，幾乎要將我最后一絲水分榨干，但那我還是看到了她，很清楚，很深刻地將她的身影刻入了腦海。

那是一個輕靈的影子從半褪紅色的天邊走來，如云紗的一角干凈飄渺，紅藻污染的河水也沒法沾濕她的衣角。

我在干涸的河灘上如烙板鐵。每一塊晶瑩的鵝卵石都像一塊烙鐵烘烤著我奄奄一息的身軀，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不遠處的河流不能動彈。

水源啊，那本該是我的家鄉，我的生命之源，

可是上面卻漂滿了惡毒的紅藻，那些人類，為了捕捉他，散了一河的紅藻。

她走到我的面前來了，我能看到她臉上探究的神色，真意外啊，居然沒有害怕。不過日薄西山的他似乎真的沒辦法構成威脅，又何來害怕。

她伸出的手輕輕放在傷口邊緣，我忽然從她身上感覺到了一股清涼的氣息，這樣久違的，安詳的氣息。

這樣的氣息，我只在大海上感受過，藍天下的大海，碧波蕩漾，夾雜著海水吹來的正是冰涼通透的海風。

大海啊，我已經很久沒回去了呢。

很快，她收回了手，眸中似乎有了什么決定。

究竟想要做什么呢。但我已經不知道了，因為下一刻我陷入了昏迷，快要死了吧，我釋懷地想。

然而我并沒有迎來死亡，映入眼簾的是明亮的陽光，馨暖的空氣，還有若無若有的清香。

白色的紗簾在吹進窗欞的微風中柔美地飄曳，紅木的案桌椅子和地板反射著潔凈的蠟光，安靜祥和。

我有些愣然，一直以來無休無止的戰爭和逃亡幾乎已經讓人忘記了這種安靜祥和的日子，這樣的日子讓人想想都覺得奢望。

可自己此刻的的確確在這個安靜的，有陽光照射的地方。

這是個姑娘的房間吧，桌上瓶子里還插著粉色的，不知名的花朵，在陽光中欣欣向榮。

在恍惚中躺了許久，我艱難地爬起身，傷口似乎沒有之前那般撕裂的疼痛，鱗片被紅藻腐蝕的斑斑駁駁，慘不忍睹。

我坐了起來，魚尾蜷縮在了身后。

這時有人進來了，是那個在河邊的少女，我認得她，因為她身上總是有那樣輕靈而潔白的氣息，讓人過目難忘。

看見我醒了，她朝我走來，手上還拿著兩個陶瓷瓶，她慢慢的走近，在我的注視下走來。

在她即將觸碰到我的鱗片時，我一拍尾巴，把她手上的瓷瓶拍飛了開，同時也把她拍退了兩步。

我警惕地盯著她，用冰藍的瞳孔，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想看看這個人類究竟想做什么。

她似乎也被嚇到了，捂著受傷的手，驚恐地看向我有些害怕的退出了房間。

在我以為她不會再來，并且會把我的行蹤告訴別人的時候，她又來了。

身后并沒有帶來任何捕捉我的人，依舊是只身前來。

這次她帶來了食物——生魚和蝦，她將托盤放在了我旁邊的桌子上，然后退遠了些，似乎還因為早上的事忌憚著我。

我看見她受傷的手，那里已經包扎好了，看來做了處理了。我不明白，既然害怕我，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呢。

就像鮫人對人類深痛惡絕一樣，人類也對鮫人恨之入骨，這個少女似乎不和其他人類一樣。

見我沒有開動，她一直看著我。

我別開臉，她以為鮫人吃吃生魚的嗎？但秉于不想和人類說話，我沒說出來。

看出我不愿吃，她有些失望的拿著托盤走了。

第二天她又拿了食物過來，依然是生魚和蝦，只不過是換了品種。

上一次是大魚和大蝦，這次換成了小魚小蝦。我差點沒一口氣梗死在胸口。

見她又在看著我，為了防止下次她又帶其它生魚過來，而自己又的確不想餓死，我只好動了動嘴唇，僵硬的吐出一句話，我不吃生的，給你們人類吃的食物給我就好。

聽到我開口，她很高興，把生魚和蝦拿走了，退出了房間，看樣子應該去給我準備正常的食物了。

我松了口氣，這次終于不會是生魚了吧？可為什么覺得自己是被這個少女圈養了？

不過像她這種年齡的少女，似乎都很喜歡養寵物，應該是把自己當寵物養了吧？我想起她受傷的手，只覺好笑，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她難道不知道自己養了個什么怪物嗎？

這段期間，她每天給我送來食物。我猜測她該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雖然我沒出過這個房間。但我偶爾聽到下人們喚她小姐。

她送來的食物都很豐盛，若不是在這里有身份，怎么弄的到這些豐盛的食物？

這天，她照常送來的食物，照常與我保持安全的距離，照常等待我用完膳。

但她卻沒有如往常般離開，她問，你們鮫人是不能離開水太久的吧？

我愣然。不明白她為何這么問，但我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鮫人可以在陸地生存，但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回到水里。

只見她走到案桌后的墻壁，敲了敲，墻壁就霍然向兩邊退開，露出了空曠的庭院。

庭院中有一大水池水池中清澈見底，水池邊緣抵達這個房間的地板邊緣。

原來連接與這個庭院的，是一扇門。

她對我說，以后你可以到池子里，這里沒有人來的，是我的小庭院。

將整個身子泡在水池中，我獲得了從所未有的輕松，隱約有點自由感，身上的傷也好的七七八八，她給我送來的都是上等的療傷藥。

腐爛進肉的傷也痊愈的很快，只是剝掉的鱗片還沒那么快長出來。

這個人類少女，似乎只是單純的養著自己，別無所圖。

要知道鮫人的用途可多著呢，在容貌上有著先天優勢的鮫人一族被人類捕獲后經常被用來當玩弄的工具，而鮫人的眼淚可以成珍珠，將鮫人折磨到再也哭不出珍珠之后再挖下他們的眼睛，那就是夜明珠。

鮫人的鱗片還可以入藥，所謂渾身都是寶。

在水中休息夠了，我才上岸，穿衣服，她給來的衣服都是女子的衣服。但我不是女子，也不是男子，未變身的鮫人沒有性別。

將衣服穿上后倒是合身，看來她細心的給我找了合身的衣服。

她又來給我送吃的了，看到穿上衣服的我似乎被驚到，她呆呆道，你可真是好看。

鮫人一族的容貌確實無人可比。

我內心冷笑，人類果真是會被表面的東西迷惑。

她將食物放下后，對我說道。你現下傷都養好了，就快離開吧，不然被人發現就糟糕了。

現在的確哪里都在捉捕他們鮫人，但逃到哪里才算安全？不如就呆在這里，身為大小姐的她應該能給自己很多方便。

我沒有地方去了。我垂下眼睛說到隱隱有可憐的樣子，果然單純的大小姐開始動搖了，她猶豫著道，要不你留下來在我身邊當個丫鬟，這樣別人不知道你身份，應該就安全些。

我抬眼看著她，這個人類少女果真不一樣，居然肯窩藏一個嬌人。

她以為我是在懷疑，立馬堅定道，我會護著你的，你放心。她眼底堅定的光芒是如此溫暖人心，以至于這一刻的我竟移不開開目光。

小姐，你的發簪掉了。我像所有仆人一樣叫她小姐，沒有性別的我，無論是嗓音還是容貌，打扮成一個丫鬟，也不會惹人懷疑，我就這么留了下來。

走在前頭的她聽到了，下意識摸了摸頭發，隨后回過身來，笑道，扎得不夠緊，掉了也不知覺。說著就要從我手中拿過發簪。

我移開手，躲開了她伸來的手，在她愣然中，為她把發簪插回了發髻中，白玉的簪子很配她清涼干凈的氣質。

很漂亮，我道。

被夸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臉上浮上了紅暈，她道，就你嘴巴甜。

陸地上的冬天特別的寒冷，干燥寒風一襲來，幾乎要將人的皮膚吹裂，這時鮫人的劣勢就顯露了出來比人類皮膚薄嫩的鮫人皮膚就會裂開。

我看著手臂上又一道裂開的口子，思緒紛飛，不知此刻，與我一同逃亡的同伴如何了，如此惡劣的天氣中，他們又是怎樣茍且偷生？

你的手凍裂了，要好好愛護。她捉住我的手臂，看了看，把我從走廊里拉進了屋里，屋里燃燒著火炭，很是暖和。

她從柜子里拿出了膏藥給我小心地涂了，還一邊道，你們鮫人皮膚嫩，還是不要在外面吹太久的風，記得涂上防護膏。

小姐。我喚她，見她應了一聲，又緩緩問道，你不怕鮫人嗎？

怕？為什么？她茫然。看起來應該是沒見過鮫人的兇殘。

夜里我睡得昏沉，身子卻開始不受控制的發熱，像被火在灼燒覺人的體溫本就偏低，發熱更是不得了的病。

我猛然扎醒，滿頭是汗，轉身就扎進了水池中，讓體溫在水池中，得以控制。

第二天醒來我才發現什么事情發生了。

鮫人只有當遇到喜歡的人才會變身，如果喜歡的是男子就會變身為女子，相反，如果喜歡的是女子，則會變成男子。

水中的倒映出我的影子，儼然是男子的模樣。

我在岸邊沉默了很久，我心里是怨恨的，我居然為了一個人類變身，我居然會喜歡上一個人類，多么可恨啊。

她在看到我有些驚訝，端詳了我一會，道，你似乎樣子有些變了。

的確，以前沒有性別的他，長的雌雄不辨，現在是俊俏的男子模樣。

我沒有回答，而她似乎也習慣了我的古怪脾氣，沒有追問。

在她身邊的日子總是寧靜而祥和，沒有殘酷的紛爭，沒有難以忍受的唾棄和侮辱，更沒有要竭盡全力的逃亡，讓我幾乎要忘記那些忍辱負重，生不如死的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