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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要命字條

死死攥住那張字條,老夫人只感覺頭昏腦脹,呼吸困難,眼前的燭臺、鏡子、還有屏風化成無數個模糊幻影,不停的搖晃、轉動。

這張只寫了“將軍逆,誅九族”的紙條如同晴天霹靂,擊垮了她的心防,這半年中無數個夜晚、無數個隱隱的不安好像在這一刻全數落實。

此時她只想透透氣,可軟綿綿的雙腿再也無法支撐她枯萎的身體,這個已經勞碌了六十余年,一天比一天笨重的身體,她只能用皸裂的雙手順著床榻緩緩爬過去,用盡力氣推開窗戶。

鵝毛般的雪花涌進屋中,她一瞬間清醒了過來,在她眼前,白茫茫的天地間傲立著一棵老松,縱然已經披上厚重的銀裝,依然挺拔。

這棵老松是四十五年前種下的,她恍惚又看到那四十五年前的小姑娘,當時她剛過豆蔻之年,頭發烏黑發亮,兩頰飄紅,總是泛出摘不凈的笑容,她擼起袖子,露出纖細白嫩的手臂,手里抓住一把鐵鍬,狼狽地鏟進扎實的泥土里,而相公李成良在一旁道:“以后這種事情還是叫下人們做吧。”

她眉頭一湊,假裝生氣道:“下人在哪里,妾身怎么沒見著?”

“咱們才到京城來,還沒來得及雇,夫人自己倒是先做起來了。”

她把鐵鍬頂在下巴上,道:“還不是相公這邊打仗,那邊打仗,總是有打不完的仗,剛進京城,家里還沒安頓好,就先奔去軍營,妾身一介女流,去哪里雇下人啊。”

李成良憨憨一笑,從她手中搶走鐵鍬,道:“這就去!”

往事歷歷在目,這李府中的一草一木,每樣家具每件物什都注入她的心血,一晃眼,四十五年過去了,這四十五前經歷的波折一筆一劃都寫在她蒼蒼白發上,二十年前,她的丈夫李成良,當時的五軍大都督,在西北征蒙古時戰死;十五年前,她的大兒子李開山征播州時戰死;十年前,她年僅十六歲的小兒子李開泰,征薩爾滸時戰死……

每一次她心揉碎了,腸擰斷了,還是粘在一起,貼成個樣子,又喘口氣撐了下來,也讓她從剛進府中的小娘子變成了如今的老夫人。

旁人都叫他老夫人,卻鮮有人之道她名作李文氏,女人不得名字,即便寫在家譜里,依然只是一個稀疏平常的“李文氏”而已,和李王氏、李趙氏,李錢氏混雜在一起,幾乎見不得差別來,誰也沒有想到,便是這個名字頂著纖弱的身軀撐起了李家,這四十五年中,大明朝不知道換了多少王公大臣,哪怕是皇帝,也是萬歷過了隆景來,只有李家如這棵老松,屹立不倒。

如今三個兒子只剩下二子李開陽了,她心中想著,把那張紙條攥得更緊了——千萬不能再出事端了。

這一天是隆景二十五年臘月二十三,臨近新年,本應該熱熱鬧鬧的北京城突然間靜謐了許多,大雪一來,人們窩在屋中不愿出門,哪還有什么生意,商鋪也早早歇業,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行人縮成一團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移過,嘴里碎碎罵道:“真他娘的冷。”而在承天門西側的李府卻是另一番景象,孩子們在雪中嬉戲打鬧,攪成一鍋粥——

“有本事別跑,李如楨!”

“我憑什么不跑?”

幾句怒罵傳進她耳中,老夫人一怔,只見得她的孫兒李如楨手捧一盞走馬燈,一邊大笑一邊跑著,在他后面是提著一根長棍、怒不可遏的長孫李如柏。

“兩位少爺啊,別打了……”再后面是管家老劉和丫鬟小魚,他們眉頭緊蹙,神情緊張,生怕兩位少爺傷到。

李如楨帶著這群人在回廊中你追我趕,竟是沒人發現站在窗邊、面色蠟黃的老夫人。直到末了,一個五六歲的女孩才哭哭啼啼的走出來,她一臉委屈的走到老夫人面前道:“嗚嗚……奶奶……如楨哥哥他……他往我被窩里……嗚嗚……塞雪球……”

看著這些孩子,老夫人忽然意識到,她是李家的頂梁柱,塌了,這個家也便塌了,老夫人依然攥著紙條,雖然泰山臨崩于前,她最不能露出半點異樣,縱然心中有千百種難受,依然露出笑容來,撫摸著女孩的頭道:“如蘭,說,是誰欺負我乖孫女了。”

“就是如楨哥哥……”

“如楨,停下!”老夫人吼道。

那在前頭抱著走馬燈的少年便是李如楨,這孩子剛滿十歲,生得棱角分明,跟他爹李開陽一樣,也是個混世小魔王。

老夫人她花了好大力氣才把他送進國子監,沒想到才去幾天,他就趁著老先生打盹,剪掉了先生的胡子,害得她和二兒媳備上厚禮上門道歉,那老先生氣得渾身發抖:“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若不是開陽在朝中頗有權勢,早被踢出國子監去了。

沒消停半個月,這豎子又一拳打歪吏部侍郎孫子的鼻子,都是在朝為官,吏部侍郎表面仍然笑盈盈,不免暗諷道:“如楨有這等神功,早日上陣殺敵的好。”還不是說李家出的都是莽夫,別學文人讀書了,省得只會窩里橫打自己人。

才過去一個月,連祭酒大人也是面露難色,道:“如楨天生聰慧,行事……神鬼難測,這國子監怕是要耽誤了如楨的前程。”好一句“神鬼難測”,擺明了要勸退如楨。

可這孩子生得伶牙俐齒,能說會道,這邊讓你火冒三丈,恨不得扒下他一層皮,那邊又被他哄得咯咯直笑,這不,聽到奶奶的訓斥,又嘴上抹蜜道:“奶奶,您這是怎么了,天這么冷,您趕緊回屋歇著,免得凍壞身子。”

老夫人拿他也是無可奈何,搖頭道:“奶奶的身子凍不壞,都是被你氣壞的。”

李如楨回頭一應老夫人,打了個趔趄,撲通摔在雪堆中,走馬燈也咣當摔了幾尺遠。

李如柏一個箭步跨過去,他生得粗枝大葉,孔武有力,一手便提起七八十斤的如楨,道:“看你小子往哪里跑。”如柏是大兒子李開山遺子,李家長孫,如今二叔開陽遠征西北,他便長兄如父,收拾收拾這個不著調的弟弟。盡管不過十七歲,早年喪父,卻讓他比旁人心智成熟得多,早早就承擔了李家不少責任。

李如楨滿身是雪,狼狽不堪,依然嘴硬道:“就知道以大欺小。”

老夫人道:“虧你還說得出以大欺小,你欺負妹妹不是以大欺小?”

大哥將如楨押到老夫人和小妹面前,道:“快去跟妹妹賠不是。”

如楨悻悻道:“大白天賴在床上還有理嗎?”

大哥提起棒子,抬得老高,又道:“我看你想挨板子了!”

“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是我不對!”李如楨認慫比誰都快,畢竟道個歉身上也不會掉半點肉,他深諳此道,大哥的棍棒厲害的很,即便不用全力,皮肉之苦總歸要吃一些。

“算你識相。”大哥松開李如楨。

李如楨這才撲打開身上的雪花,整理整理衣領和袖口,一本正經道向奶奶作揖:“奶奶,孫兒給您請安了。”

老夫人笑道:“我孫兒要是有心,還是去多多看看你娘,今日好些了嗎?”二兒媳多日前害了頭痛,整日臥床不起,叫郎中看了幾次,抓了幾副藥,總也不見好轉,可這要命的字條一來,也顧不得這頑癥,還要問問二兒媳有無看出些端倪來。雖然開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與這個老母親知會——她萬萬不信開陽會做出謀逆之事來,就算不念娘親,也總要念念妻兒吧。

李如楨道:“還是老樣子。”

“哎……我這便去看看她。”老夫人遲疑了一會,又吩咐道:“如柏,叫你娘一起來,一起到你叔母房去,順便叫老賴到書房等我。”

“老賴?”李如柏雙眼瞪得如同銅鈴。老賴便是個家中的雜役而已,長得賊眉鼠眼,整日渾渾噩噩,只知道飲酒鬧事,真不知道奶奶和二叔為何留他在府中,幾年前老賴在酒館里喝醉,與人動起手來,打壞了不少好酒桌椅,那店家一開口就是要十兩銀子。李如柏心想老賴總算要被趕出李府了,沒成想,奶奶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默默掏出十兩銀子配給店家,轉而對老賴只說了一句話——還缺酒錢嗎?

一想到此處李如柏就心里窩火,搞不好弟弟如楨這身壞毛病就是跟他學的,又埋怨道:“找他干嘛?”

“只管去叫,告訴他有要事要談。”

“是,奶奶。”李如柏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見奶奶轉身回房,又揪住李如楨道:“你有沒有感覺奶奶今天是不是有什么異樣?”

“沒有啊。”

“若是只是叫人去看看你娘,為何要叫上老賴,這老頭不過是個潑皮無賴。”

“老賴怎么會是潑皮無賴。”如楨反駁道,爹娘對如楨管教極為嚴格,奶奶也是天天逼他念書,哥哥一言不合就是棍棒伺候,下人都覺得他是個大魔頭,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這老賴從不講他半句不好,腰間別著一大葫蘆酒,無拘無束地在街上游蕩,還會帶些糕點糖果給他吃,道一句:“上學有屁用,書讀多了,滿嘴仁義道德,又酸又臭!”如楨打心里覺得老賴十分逍遙,又道:“我覺得他挺有趣。”

“我就知道你小子天天與他一起鬼混。”李如柏道,“他是不是無賴暫且不談,只是這事情過于稀奇,你就不好奇為何奶奶要叫上老賴嗎,叫他能有什么要緊的事情?”

經大哥這么提醒,李如楨不免覺得奇怪:“是啊,老賴除了喝酒吃肉,睡覺打屁,能辦得什么要緊事來。”

“你個頭小,快跑去藏在你娘床下,聽聽他們都說些什么。”

“如蘭個頭更小,為什么不叫她去?”如楨最忍不得別人說他個頭小。

“如蘭話都說不順,叫她去又有何用。”大哥抓起棍子,“讓你去就去,哪里來的這么多廢話。”

還是棍子管用,沒等它舉起,李如楨就屁顛顛向母親房間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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