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鋒從早晨起來，就隱約感覺到有點不對勁。

這是他拿到大學畢業證，回到家的第二天。

他記得昨天白天坐了一天的火車，回到家里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在父母關切的眼神中，身心疲憊地走進房間。

隨手關上門，癱軟在涼席上。

半張臉埋在洗得發白的枕頭里面，聞著上面散發出來的熟悉氣味。

沉沉睡去。

深夜，迷糊中聽到隔壁父母房間里，傳來一陣激烈的聲音。

他滿臉疑惑地坐了起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將耳朵貼緊墻壁，聽到了一些關鍵的信息。

魚越養越瘦。

水質越來越差。

魚兒不咬鉤。

原來是因為自家魚塘目前所存在的問題，父母二人所持不同的看法，產生了沖突，從而引發爭吵。

準確的來說，這是一場母親個人的指責秀，基本上是聽不到父親的聲音。

一時之間，睡意全無。

向來對魚塘和釣魚不感興趣的張鋒，在后半夜里一直在手機瀏覽器上搜索有關魚塘養殖方面的帖子，然而這些文章索然無味，不知不覺中，再次睡著。

等到他再一次醒來，已經是早晨。

習慣性的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發現屏幕居然一直亮著，只見手機搜索界面上，顯示著臨睡著前打開的最后一篇文章。

“養魚操作指南（新手入門）。”

他沒有在意，關上手機屏幕，走出了房間。

此時，早上7點42分。

母親李慧蘭和妹妹張曉彤早已出門，父親張建國簡單交代了幾句：“一會劉主任會過來釣魚，好好招呼一下”，然后轉身離開。

看著父親匆忙離去的消瘦背影，張鋒心底略微一顫，一股低落的情緒蔓延開來。

苦嘆一口氣之后，張鋒走進了洗手間，洗漱鏡里，一張清秀的臉上透著幾分憂慮。

洗漱完畢，扒了一碗稀飯、吃了兩根油條、三個肉包后，起身走出了屋門。

……

臨近中午。

三江市開陽縣鳳崗鎮南坪村。

有一方魚塘。

“嗎蛋！什么破魚塘，釣了一上午，連只屎黃皮（鳑鲏魚）都沒有，簡直就是浪費時間。”

盛夏季節，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在魚塘邊，黑著一張臉的中年大叔，終于失去了耐心，他急躁的收起魚竿，胡亂的將魚線纏繞在竿身上，接著提起水桶，轉身就要走。

【死氣沉沉的魚塘】

魚塘旁樹底下，張鋒緊盯著水面上方，眼睛越睜越大，直到看到中年大叔收拾完釣具，這才小跑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劉大叔，您還沒給錢呢？我們這里收費釣魚，一個小時十塊錢，您釣了一上午，將近四個小時，我給您打個折，就算您三十塊整好了。”

“害我折騰了一上午，魚毛沒撈到一個，皮倒是曬脫了幾層。你現在居然好意思問我拿錢？什么爛魚塘，不是你爸說養了二十幾條大草魚，我才懶得來。”

中年大叔一臉的不屑，朝地面上狠狠吐出一口濃痰。

張鋒皺起眉頭，對方一口一句破魚塘、爛魚塘，讓他心里很不爽，如果不是因為中年大叔的身份比較特殊，真想在他肥碩的大屁股上踢上兩腳。

中年大叔是他們村委員會的主任劉保全，平日里對村里人喝三幺五，很多人都反感他，但是沒辦法啊，誰讓人家是干部呢！

張鋒自上大學以后，就沒受過這個窩囊氣，心里早就憋著一團火，但是想起父親出門前囑咐的話，這才強忍了下來。

他們家屬于新農村還未脫貧致富的那一批，除了祖上留下的二十幾畝田地，就沒別的什么收入來源。為了供他上大學，家里頭連臺像樣的電器都沒舍得買，用的都是一些在城里二手市場上淘的玩意。

這幾年村里頭很流行養黑坑供人垂釣，剛好家門前有一片荒地，便想著整一個收費魚塘，好貼補家用。

想法有了，接下來就是動手，他的父親自然是舍不得花錢請挖掘機，于是每天抽出一點閑暇時間，親自動手用鋤頭挖，一畝魚塘滿打滿算挖了四個月，等到魚塘終于挖好了，病根也跟著來了，隔三差五的喊腰疼。

看著父親耗費心神打理的魚塘，現在被劉保全罵的一無是處，張鋒的臉色沉了下來，就連稱呼都變了。

“劉主任，黑坑明碼收費，價錢公道合理，您沒釣到魚也不能全賴魚塘不好對吧？”

【嚴重腐朽的木牌】

張鋒指了指魚塘右上角立的木牌，只見上面寫著：收費魚塘，10元/小時，草魚7元/斤。

木牌上熟悉的字體，這是張鋒上大學前用油性筆寫的，他的父親擔心時間久了別人看不清，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用油性筆再描一遍。

大學四年轉瞬即逝，飽受日曬雨淋的這塊木牌終于熬到頭，也是時候更換了。

劉保全漲紅著臉，指著張鋒額頭破口大罵道：“嗎蛋，臭小子你這是拐著彎說我不懂釣魚？”

張鋒緊握著拳頭，努力抑制內心的憤怒，強裝不在意眼前粗大的手指，解釋道：“劉主任，您這是曲解我的意思，天氣這么熱，魚兒不開口很正常。”

“嗎蛋，別跟我來這套，你懂什么釣魚？我看就是你們家臭魚塘有問題，就這樣還有臉收費開黑坑？”劉保全捏著鼻子，滿臉的嫌棄。

池塘最近確實有點不對勁，水質渾濁不清，水面上看不到魚星子，就連空氣中都散發著陣陣嗆鼻的腥味，貼切的來說就是死氣沉沉四個字。

關于這點，張鋒心里清楚，正當他還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被人扯到了身后。

“劉主任，小鋒剛出學校，不懂人情世故，您千萬別往心里去。”

剛從集市上趕回來的張鋒父親張建國，見到情況有點不對勁，急忙拉住了兒子，他陪著笑臉，接著一眼看見劉保全空蕩蕩的水桶，頓時便明白了其中緣由。

劉保全冷哼一聲，陰陽怪氣的說道：“我知道嘛，你兒子是大學生，那就更應該在社會上，多磨練磨練，多吃幾次虧自然就懂事了。”

“您說的是，小鋒還不過來，快給劉主任道個歉！”張建國老實憨厚的臉上，依舊笑容滿面，然后他轉過身，一臉嚴厲的看向兒子。

看到父親對劉保全低三下四的態度，張鋒心里五味雜陳，他撇開臉，倔強的一句話都沒說。

“你這臭小子，唉！”張建國語重心長的嘆了一口氣。

劉保全見狀冷笑一聲，抬眼掃了一圈池塘周圍的環境，話有所指道：“建國，不是我小心眼，現在村里頭人人都在響應新農村的號召，你這口魚塘氣味太重，有點不符合環境審核標準……”

還沒等張建國回答，只見他板起臉，接著又道：“還有上次你拜托我辦的事，我回去仔細想了下，手續上有點麻煩啊！”

欺人太甚！

張鋒總算是聽出來了，敢情這個死胖子見自己不服軟，動起了歪心思，只是心里有個疑問：父親找劉保全辦什么事？

由于一時之間拿捏不準，怕自己亂說話，誤了父親辦的事，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沉默。

“這……”

張建國臉色不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只見他用力一拍手，說道：“瞧我這記性，劉主任，您在這等等，千萬別走，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他瞪了一眼兒子，意思很明顯：我不在，別給勞資添亂！

接著，朝著屋內跑去。

很快張建國回來了，張鋒看見他兩手一邊提著一條大約三斤左右的草魚，只是奇怪的是，這兩條草魚的體型有點瘦長。

【兩條營養不良的草魚】

這兩條魚本是張建國準備中午用來給兒子接風的食材，同樣也是自家魚塘的產物。

張建國臉上帶著笑容，快步走到劉保全身邊，把兩條魚直接塞進了劉保全的水桶里。

劉保全揣著明白裝糊涂道：“建國，你這是什么意思？”

張建國依舊陪著笑臉，說道：“劉主任，您平日里幫了我們不少忙，這兩條魚就當表表心意，再說了您在我們池塘里釣魚，哪有空桶回去的道理。”

“哈哈，建國你太客氣了，兩條太多了，一條就夠了。”劉保全心情大好，雖然嘴上這么說，卻完全沒有拿出一條的意思。

張建國是個老實人，但是并不糊涂，他假意客套道：“別別別……一條魚像什么話，好事要成雙。”

虛偽！

張鋒心里暗罵一句，不知不覺把他父親連帶一起罵了。

劉保全見目的達到，他心滿意足的瞄了一眼水桶里的草魚，一副領導作派，拍了拍張建國的肩膀，說道：“建國，晚上有空來我家里一趟，關于戶口的事，還有一些材料需要提前準備。”

張建國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恢復正常。

劉保全離開后。

“爸，誰的戶口出問題了？”張鋒說出了心里的疑問。

張建國聲音抬高，反問道：“這里還有誰上個大學能上成黑戶？”

張鋒臉色一紅，心道原來是那件事，訕訕的低下頭不敢接話。

上大學那會，他把戶口遷移說明放在旅行箱內側夾層，結果徹底忘記了這檔子事，這一晃就是四年，學校未能及時受理，等到他臨近畢業的時候，突然發現無法在網上進行實名認證，才猛然發覺自己居然成了黑戶。

“你告訴我，好端端讀個書，怎么就成黑戶了呢？”

張鋒把頭垂得越低了。

“本來重新補辦戶口，只是一件小事情，你大伯那邊就能搞定。可是聽說村里可能會被列為計劃拆遷地點之一，這下好了，農村戶口變值錢了，劉保全這個混蛋就趁機卡著……”

張鋒把頭垂得更低了。

“爸沒啥本事，你當不成富二代，我這琢磨著看能不能讓你當個拆二代……”

張鋒的臉完全看不見了。

……

張建國進屋后，張鋒一個人站在魚塘邊，想著父親方才說的話，心情復雜。

看著腳底下死氣沉沉的魚塘，只見靠近岸邊的水面上，游游停停著一條半個巴掌大的鯽魚。

張鋒不由多看了幾眼。

【嚴重缺氧的鯽魚】

然后，張鋒將水中的鯽魚撈起，托在左手掌心仔細觀察。

鯽魚在手心拍打了幾下魚尾。

【垂死掙扎的鯽魚】

果然，自家的魚塘有古怪。

要不然眼前怎么可能會無緣無故出現這些文字。

而且這些文字居然還會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