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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的孤獨生活

于我,生活是長久的一個人的存在。

熟悉嗎?

如果熟悉,

我們,在一起得了。

情人節

在家待了一天,偶爾朋友來電,方知今日竟是情人節!

朋友調侃道,喲,這么老實?也不出去約個人什么的?我想想也沒什么人好約呀,于是打趣說,約了。其實,我上午“約”的是在電腦前碼字;午后“約”的是投影賞碟,看了部美國槍戰片。這種安排挺好,樂得清閑自在。

晚間本想著出門撮頓晚餐,可臨了發現肚子居然不餓,于是熬了點稀粥,就點小咸菜,這頓飯就如此打發了。

正吃著,海歸老友丹陽來電,執意要與我討論今年奧斯卡最佳故事片大熱門《本杰明·巴頓》。此話題是因了他曾鄭重地向我推薦這部片子,正好我前天從店里買到了,興致盎然地看了一會兒,結果令我失望。

此兄今日的電話是詢問看完后作何評價,我仍告之此片一般般,比《調包嬰兒》差得遠去了,(可是后者奧斯卡居然榜上無名!只能說這幫評委走了眼)只能說明美國人口味淺薄。《調包嬰兒》對美國舊式體制的揭露、批判入木三分,美國人肯定不爽。丹陽沉吟了一會兒,說,是嗎?那我還得再看看。他說他上次是在美國電影院里看的。我說光有一個好的創意并不等于是一部好電影,同屬創意電影,當年的《阿甘正傳》就值得贊賞。丹陽說,《本杰明·巴頓》與之為同一編劇。我說:難怪,要不怎么瞅著長得像呢!創意上如出一轍,但落實到情節及細節上卻差之千里。

沒過一會兒,丹陽又來電,說在附近買碟,我大叫別在那兒買,那里一張十元,還是去國際村吧,那兒才六元。他笑了,說,下樓吧,我就在你邊上呢。

我匆匆下了樓,上了他的小寶馬,見丹陽女友正嫣然一笑。我說,喲呵,不愧是情人節呀,倒是成雙成對地出了門。丹陽問,是情人節嗎?真不知道。我又貧了一句,說明你倆情投意合,不知情人節,知結伴出門;不用告之是情人節,便有了情人之行。我這么說是因為這個小丫頭平時根本不跟我們一道出門玩。

一路走著,馬路上車輛多如牛毛,我們這一帶逢年過節就車滿人患,由此可見情人節約會的人之多。我們走走停停,終于到了國際村,好家伙,仍然人多,我趕緊在架上搜尋著我要的碟片。

正看著,丹陽已將幾張遞了過來,說,這幾張要買,我在美國都看過了,都是奧斯卡提名的電影。好在有他,否則這其中的幾張我肯定錯過,因為我不懂英文,海外的電影信息又閉塞,加之碟海如云,我就沖著封面做取舍了,這很容易與好片失之交臂。

沒過一會兒,我便頓感收獲頗豐了,今年祖國的碟片事業發展迅猛,令人驚喜,奧斯卡獎尚未一錘定音,大批的提名片已赫然在列,風姿招展,如何能不讓人一喜?

回到家整理了一下,除了我喜歡的商業片之外,大多是金球獎及奧斯卡提名的電影,如《貧民窟的百萬富翁》、《本杰明·巴頓》、《摔角王》、《虐童疑云》、《革命之路》、《冰凍之河》、《調包嬰兒》、《殺手沒有假期》(此片獲金球獎喜劇類最佳男主角,我提醒碟友注意,這是一部有想法的好電影,雖然情節上有些編造的痕跡,但仍不失為值得一看的電影,另外在我看來,應當得獎的并非是科林·法雷爾,而是與他同臺競技的那位英國演員——他的演技爐火純青)及《和巴什爾跳華爾茲》。可惜當時我只是晚了一步,《生死朗讀》一片半小時前便被搶光,令我捶胸頓足大呼悲慘。

在我的印象中,在奧斯卡頒獎禮之前,如此之全地搜集到提名影片,此為首例。

這一天是我快樂的情人節。

周末

中午出門見了一位朋友,回來后開始感覺困了,進屋開了空調,倒頭便睡。我有睡午覺的習慣,這是當兵時養成的壞毛病,延續至今,有空便睡個午覺。

電話把我吵醒了,是小雪。她說她和小陽就在我家附近,今天她們新家要進餐桌了。你不想看一眼?小雪俏皮地問。我答應了,翻身起來,揉了揉眼睛,中午睡一下真好,感覺精神多了。

小陽的“大切”到了,我下了樓。坐上車我問:今天是五日嗎?因為印象中大餐桌是五日到。小雪說提前送貨了。我哦了一聲回應道。

大餐桌是前一段時間我和小陽逛伊力諾依家具店時看中的,瞅著就順眼,我勸小陽務必拿下。在你家太合適了,何況現在是七折,我當時說。小陽看著也喜歡,又找人加了點折扣買下了。

他們新家的客廳就差這張桌子了。

到了“水岸”,送貨的還沒到,我們蹓蹓跶跶地漫步去了“麗都水岸”對面的“上東”。那也是一座龐大的公寓聚落,沿街開設了一個小廣場,很有點歐洲風情的味道,尤其是其中的一家面包店。小雪已經嚷嚷了好幾次這家面包店的“美味”了。今天正好有空,趕去嘗嘗。我相信小陽和小雪,于時尚方面的信息他們很少有誤。

先要了一杯冰咖啡,然后步入小廣場,在一把遮陽傘下找了幾把椅子坐下。清風吹起了,北京是陰天,還有絲絲涼意,大爽。

小陽買來了面包,一嘗果然大好,口味極佳,憑這,這家店必定大火。“上東”的開發商還是有品位的,在房子的周邊又建了這么多頗具歐洲風格的小店,彌漫出濃濃地道的歐洲風格的生活氣息,足見其眼光高遠。

但“上東”的周末狂歡就不太靠譜了。馬路對面簡單地支了一個臺子,一幫搖滾歌手們在聲嘶力竭地吼叫著,由于音響設備不佳,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噪音,聽起來刺耳且古怪,讓人完全沒法忍受。我不知道“上東”的業主們為什么沒人抗議。

西西竄來了,這位女同胞對于自己的風韻是充滿自信的,尤其是近一段時間,感覺是重返了一次青春,穿著小背心和一條短褲就出現在了眾目睽睽之下。我“喲”了一聲,問:今天是怎么了,整得這么性感?她白了我一眼,進面包間找小雪去了。西西和她先生阮大少是我的朋友兼鄰居,我們說話向來隨便,經常以互“損”為快。西西的精明是有口皆碑的,現在她是來找小雪介紹的一位保險人員咨詢理財之道的,這方面她自己就是行家里手,加上她們家的上海先生阮大少,都是對機會最敏感的人,這讓我這個糊涂人深為欽佩。

劉娜和小林也應邀前來。小林今天穿著倒是休閑,寬松褲子和格子T恤,像是變了一個人。

小陽接了個電話就匆匆離去了,很快就打來了電話,說是桌子來了,并已安置就位。我說好,同志們集體起立,咱走著。

進門,小陽笑逐顏開的樣子,讓我知道了他的滿意程度。其實在餐桌擺進來之前我已經想象到了它會很精彩,但歸入位置后的精彩程度還是超出了想象。我圍著餐桌轉了一圈,明知故問,大家猜猜這家伙值多少錢?小林琢磨了一下,很嚴肅地說,要一萬五以上。劉娜表示同意。我和小陽對視了一眼,哈哈一樂,小陽說一共四千多點。小林驚訝了,說不會吧!的確,桌子是由三塊不同花色且厚重的大理石支撐的,桌面是一塊厚玻璃板,顯得高雅大氣,做工也精細,很上檔次,說是意大利制造的也不會有人懷疑。小林感嘆,我很少在這方面把價格說不準的。但他這次可瞎了!

眾人將“水岸俱樂部”贊美了一番,就踩著點去吃飯了。我們所去的地點是好運街的“睛海”日料。小陽對吃一向講究,跟著他走準沒錯,一般集體吃飯的去處都是由他來開發,何況那里我們去過很多次了。

重點還是烤魚——睛海的烤魚正宗。小陽有意沒開車,為了能喝酒,他們憋著要灌我。果然,上來就要我喝,我怎么推托都不成,只好硬著頭皮跟他們喝,然后故意地胡說八道,讓他們覺得我有些醉意了,更何況我一喝酒就臉紅,腦門上的三根青筋赫然暴突。

小陽他們放了我一馬。只是西西使壞,拼命地給我加酒,她總算找到了“報復”我的機會,窮追猛打,我只能節節敗退了。好在日本清酒不易醉人,否則我將失去尊嚴。最終還是挺住了,我心中竊喜,但佯裝醉意已濃,四肢搖晃,這個角色我演得不錯。席間有人說,王叔叔(朋友們總是這樣戲稱我,原因是當年我和小陽家找了同一個小時工打掃衛生,她稱我為王叔叔,于是我的稱謂在朋友們面前流傳至今)臉都發紫了,別再喝了。

我只是大腦有些發飄,感覺甚好;但真不想喝了,我對酒向來沒興趣。

散席后我們沒打車,步行去了我家。小風一直吹著,舒服極了。我發現這點酒喝得正好,走起路來身輕如燕,飄飄然有如神仙。

茶與人

幾個星期前,頗具法式風度的謝強便向小陽鄭重地推薦一位他所認識的茶友:“她喝茶快成仙吶。”謝強一臉認真地說,感覺那句話如不配上這一表情會顯得不夠鄭重其事。

謝強不無羨慕地向我們提及了那位被稱為“茶仙”的女子,炫耀般地說她的房子里如何收藏了各種普洱,又有多少紫砂壺,她又是如何地沉浸在這種品茶的享受中。我聽了亦覺好奇,京城尚有這等奇女子?末了,謝強對小陽說,此人就住在你們“水岸”,讓你們認識一下?小陽當即應允了。謝強見我對這人亦好奇,又曰:你也見見?我亦應允了。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日前,小陽來電約我了。我們一道從小陽家出來,穿過“水岸”的院子,拐去了另一幢樓。進門就迎來一張挺嚴肅的面孔,還沒等謝強介紹,此人瞅我一眼,認識,她說。我亦覺確實眼熟,后一想,喲,她不就是1989年6月第一次與劉恒一道去《菊豆》劇組時的制片嗎?可后來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她告訴我說現在退休在家了,樂得一份逍遙。

主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還透著一種機靈和俏皮。家里掛了不少當代油畫,水準我卻不敢恭維,據說她花了幾萬元拿下的。

穿過了玄關,果然,到處是一排排書架,但上面羅列的并非是書,而是各類普洱茶和各式各樣的紫砂壺。至于她那不多的書籍,可憐兮兮地被主人打發到了衛生間的一張矮凳上,可見“它”的身份在這里的尷尬。

普洱卻受到了皇家般的禮遇。沒聊上幾句,主人亦知我們來此一游專是為了品茶,便二話沒說在桌上張羅上了一套茶具,蓄上熱水,小爐火燒著。小陽輕車熟路地跟著一路照應,而我這個土包子只是張目看著,私下里暗暗記住煮茶的這一套程序,瞧熟了再說。

我與“熟人”聊起了電影。又與謝強聊起了法國繪畫與哲學。謝強翻譯了好幾本法國哲學家的著作,以致自己的生活習性及風格都沾染了法式的浪漫和小資情調:話里話外總會夾帶出一絲頗為“曖昧”的小意思。

那邊廂,“茶仙”果與小陽相言甚歡,互相攀著道行上的見識,一會兒拿出茶來彼此打量著,說著普洱的年份及來歷;時而又拿幾個紫砂壺來,手棒著看著它的造型和泥土的成色,論說著它的品相與地位,當然免不了還要扯上點價格。聽了都讓我咂舌,還稍帶地說出制造此物的藝術家的大名,某某屬本人的作品,或某某是其后代或弟子的仿作,一看就是熟門熟路,內行得可以。我聽著都直瞪眼,心想可真是行行出狀元,要不然如何能如此門兒清。看來這里面的學問大了去了,非旦夕之間所能學會的。

我愿意來此品茶,說到底私下里有一暗藏的目的,即我對生活中驟然出現一位遺世獨立且頗有逍遙之風的人一份好奇。畢竟這世上愛熱鬧、喧嘩的人居多,但有人偏安一隅,且自得其樂,在我看來近乎是一奇跡,況且還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居然醉心于茶道,更是有點不可思議了。所以當謝強提及其人時,我當即表示,此人當可一見,因其夠典型。

這位典型人物的性格亦可謂是頗具特色,大大咧咧,不時會爆發出一陣大笑,沒有一絲一毫淑女之風范;且行走如風,與那清雅飄逸的茶性相距甚遠。如不是親眼所見,難以想象如此快人快語者竟然能與茶為伍。其明明是一江南女子,卻生就了北方豪女之品性,這亦屬稀罕了。

雖然“茶仙”性格上與茶性大異其趣,但那種人生態度又隱隱然地接續了茶脈,那就是有一份于濁世中獨立而出的超然和清高,與茶相伴尋覓著生活的真味道,這無論如何是一種節制和修養的境界,讓我仰慕。

我雖說亦在追求那種清靜無為的人生之風骨,但談何容易!且又沒有那份清雅的超然,所以,雖然我那天言語不多,但收獲略豐:人生在世,還是要做到能進能退,無須時時激流勇進;或許在那個清虛淡雅的茶道之中,在那個造型各異的紫砂壺里,就默默地隱藏了不少人生之奧秘呢。

存在即選擇

一般而言,無論手機還是電腦,我均為用到實在不能再用時方棄之一旁,與時髦人群中時不時地“更新換代、日新月異”不同。我的所謂逆潮流而動的緣由乃是怕麻煩,還有就是為了節省費用。我是一個電子盲,一旦新玩意兒到手,首先襲上心頭的絕非驚喜,而是茫然:電器上的指示及說明只會讓我的心境瞬間陷入迷惘,而唯一棄舊的動力,只在于除此之外我似乎又別無選擇。

可這一次我很可能將主動做出一個抉擇——更新我的筆記本電腦;而在此前,我一直以為這臺曾讓我如此心儀的小家伙還會伴隨我好些年呢。

這是一臺IBMX61型筆記本,它跟隨著我走過了一年的人生旅程。當年為了它的光臨,我專門托珠海的好友從澳門購置。此前,我的另一臺筆記本已病入膏肓(它追隨了我七年),我請人來為它實施的拯救計劃都相繼宣告失敗,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更新換代。

那天電腦終于由朋友托人送我,讓我好一陣狂喜。它小巧玲瓏的模樣讓我愛不釋手,而且鍵盤的彈性亦屬一流,盡管之前有朋友勸告我要換成蘋果,我都充耳不聞。并非是不喜歡蘋果的可愛模樣,是私下里恐懼它操作上的麻煩。我說了,我是一個電子盲,而且我在這方面奇笨無比,我只知蘋果與XP系統有異。

那時,我的這臺X61筆記本還真救了我,它的能量極大,大到了它剛一到手,我的那臺戴爾臺式就“嚇得”屏幕“蝦米”了,而且又趕上我正好即將開始小說《遇》的續寫,且我對顯示的字跡又格外之挑剔,而它滿足了我。

所以我得感謝我的這臺X61,沒有它,我可能完全沒有情緒繼續寫完我的小說,可能至今它仍然在沉默中昏睡。

但現在,我得譴責自己的“忘恩負義”了。

我一直在用這臺小小的電腦上網及寫作,并沒有因此覺得它有什么不便,我甚至得意地四下里向所有的朋友宣告它的“美德”及它小鳥依人般的美麗,但我使用的詞匯是“酷”——雖然這與我所謂的小鳥依人有那么點“風馬牛不相及”,權且如此地贊美它吧:沒有它我寫不完那篇小說,沒有它亦沒有我去年一年的博客文字,還有我與知心朋友在網上的聯絡……它都功不可沒。

直到去年的圣誕前夕,一位好朋友為了鼓勵我寫出更好的文字,送了我一臺蘋果臺式電腦。當它十分莊重且瀟灑地置放在我的書桌上時,我頓時被它徹底征服了,所謂的“拉風”一說瞬時在我的腦海里響亮地呼嘯而起,它真的是漂亮得讓人不由得心顫。更神奇的在于,它顯現出的字跡,如同神靈輔佐,那漢字在屏幕上如彩虹般燦爛,又如春天的丁香般絢麗。

于是那臺曾經被我百般寵愛的X61被棄之一旁了,我像一個頑童般地賴在蘋果電腦上,激揚我的文字。有一天,我計劃出門寫點東西而不得不帶上X61,這才發現我已然不能容忍在X61上顯現出的字形,看著它,我失卻了寫作的欲望,腦子一片空白,甚至心煩,我這才發現它的悲劇因為蘋果的出現而開始了,看來我只能將它放棄。這個感覺讓我悲傷,一則是因為它伴隨我走過的這一年所產生的感情,二則是這將逼迫我不得不損失一筆不小的銀子。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我決定先將它“雙規”一段,以觀后效。

可事不湊巧,自升格為孩子他爸且“失蹤”已久的小陽出現后,我的這番痛苦的徘徊又將我推入一個兩難境地。那天,我們計劃去一家西餐廳吃飯,由于時間尚早,約的朋友還沒下班,小陽說,走,王叔叔,我帶你去看看蘋果電腦吧,又上新款了,配置比你的那款更高,而且價格不升反降。這引起了我的好奇,說實話,我這一生尚未進過真正的蘋果專賣店,那種過度時尚的氛圍讓我有一種不適之感,可小陽屬時尚一族,跟著他步入,想必我亦非末路之輩。于是去了三里屯蘋果總店。

好家伙,真酷!好大一個店,蘋果的那個巨大的標志打老遠就赫然在目了,里面轉悠的人不算太多,服務生禮貌如儀,那一臺臺蘋果電腦(臺式電腦及筆記本)整齊排列,一字擺開。一問,方知新款尚未到貨,于是我們隨意地蹓跶上了。我一眼看出眼前的筆記本與我以往見過的稍有不同,過去我所見的都是漆黑或雪白的,令我不喜。不喜的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單調色彩,而是上面的鍵盤排列讓我看著不舒服,不如我的X61。可今非昔比了,除了那兩種顏色,還多了個新款(暫且不說蘋果的超薄款,那太貴),即銀灰色的外殼,黑色的鍵盤。我上前輕輕地敲擊了一下,手感好極。小陽過來說,這款好,過去的那款是塑料外殼,這一款乃為金屬,王叔叔不來一臺?他笑瞇瞇地看著我,眼神里憋著小壞——那是在誘惑我拿下一臺,我尷尬地說去年才買了一臺IBM,還是新的,再換,太奢侈了吧。

嘖,小陽嘴角一撇,電腦用一年就該換了,他說。我趕緊點頭:那是。心里卻仍在堅持著自己的立場——不能太奢。小陽還在絮叨蘋果的好,說等新款上市他還要再買一臺臺式的。多便宜呀,小陽說,要在過去,這種配置可是要好幾萬呢,現在真便宜了!他感嘆地說。我也不知道他所說的過去有多貴,但看下來現在也不便宜,我看中的那臺標價一萬多,和我那臺X61基本同價位,但我那臺畢竟才用了一年,我怎么能如此喜新厭舊?

回到家,又打開了閑置已久的X61,試著打上幾個字,瞅瞅上面顯現出的字體,還真是一丁點感覺都沒有了。真想扇自己耳光了,看來對它的背叛勢在必行。我從來沒有這么奢侈過,這像我嗎?可問題在于這又涉及我的寫作情緒,事關我的飯碗,沒狀態我便寫不出字。我就權且混蛋一次吧。當初我的朋友那么苦口婆心地向我宣揚蘋果的好,我為何就當成了耳邊風呢?悔不當初呀!教訓從來都是用痛苦換來的,我懷念朋友的那番諄諄教誨,它又一次地在我的耳畔轟然炸響。

人生或許亦如是,一個偶然的抉擇失誤,將與幸運失之交臂,命運有此拐彎,這正是薩特意義上的“存在即選擇”。

另一種遠行

我正迷瞪著,電話鈴聲響了,一看竟是我一位遠行的朋友;接聽時那邊傳來了他那熟悉的聲音,我忙問你們在哪呢?

我們現在在西藏,朋友說。我笑了。看來你們還是沒被大風雪堵在路上,我說。朋友亦樂。還好,走了一半路了,朋友說。

朋友與他的夫人同行,幾天前去了云南的梅里雪山,從那里出發,要圍著雪山轉一圈,據說,山的另一頭便是西藏了。

走前我與朋友見過一面。我問,你做好準備了嗎?他說準備好了,除了每周抽空去北京的西山爬爬山鍛煉一下身體之外,他們還備好了全套的戶外設備,諸如睡袋、風寒衣之類。真有這么大決心呀,我感嘆道。朋友點頭,試試自己吧,他說。其實我知道他的夫人在這個問題上比他有決心,執意要去,似乎成了一種理想的召喚。

就在去年的某一天,屋外刮著大風,他們夫婦倆來我家登門造訪。那時他們剛從云南返京,臉上還帶著仆仆風塵,進門就徑直下了廚房,沒一會兒各種熱騰騰的菜肴就端上了桌來,然后興致勃勃地開聊。說得最多的是他們兩人的這一趟遠行,其中亦談及在一家小酒吧里,與老板娘聊起了梅里雪山。那是座神山,老板娘告訴他們,沒有靈性的人是看不到它的。而這位來自四川的老板娘就因為喜歡這里,有一天居然扎根下來不走了,開了酒吧接待來自四面八方朝圣的人。

朋友的夫人告訴我,明年一定要去一趟梅里雪山,這是心愿,什么也擋不住她的步伐。我問朋友,那你呢?他猶豫著,告訴我他還沒想好。他的夫人快人快語地接茬:他不去我一個人也去,反正我是下決心了。我在一旁聽著,不知為什么眼前奇妙地浮現出了那個云霧繚繞的雪山。

今天朋友在電話中告訴我,再有四五天就可以轉完山了,我讓他注意身體,祝他們一切順利,并說,等你們回來我為你們接風洗塵。

近一段時間,我的幾位好朋友都出門遠行了,另外兩對朋友結伴去了歐洲,而且一去就是半個多月。前幾天,從歐洲回來的其中一位朋友來我家小坐,聊了許多歐洲見聞,興致頗高,其中當然免不了狂熱的購物行動,我聽著多少有些麻木。因為除了巴黎,我對歐洲的其他地方沒有太大的感覺,我只是感到了累,感到了由于語言不通引起的緊張和厭煩。

朋友們不同目的的遠行讓我有了一些小小的感嘆,那就是,我們究竟要選擇一種什么樣的生活方式?同為出門,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境界,一個是風光旖旎的浪漫旅游,一個是一路風塵的跋山涉水;一個是向時尚之都的致敬,一個是向神圣的虔誠膜拜;一個是世俗之行,一個是朝圣之旅,這也正是我們內心生活所要時時面對的兩極。

我自己是沒有勇氣如朋友那般去朝圣的,也無熱情去歐洲游覽。于我而言,雪山之行太艱苦,在荒無人煙的古道上頂著大風多少有些冒險,我佩服朋友的朝圣之旅。同時我亦羨慕另一撥朋友的世俗之行,那是一種純粹的休閑,一種浪漫詩意的漫游,人有時需要這樣一種愜意的生活,能讓自己獲得徹底的放松,沒有所思所想,只有陶醉般的享樂。

所以于我,圣界與俗界均在我的心中存留著,彼此有時還會發生一些激烈的碰撞。這就是人生,在掙扎和惶惑中我們才能漸漸地觸摸到最真切的人性,從而看清自己。

而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以自己的方式,在想象中游歷和遠行。時而飄在圣界,時而又游弋俗界,可何處才是我真實的故鄉呢?

那滿山遍野的杜鵑花

你們明天一定要去爬那座山,縣長微笑地說,山上有座廟很靈的。

他說的山,在當地被喚作龍泉山。我們一行三人在經過一天的顛簸后,終于在當天下午抵達貴州黔東南的丹寨縣,這一帶四周被群山所環繞,山嵐如一條若隱若現的輕煙籠在山腰間。出發前我看了一眼網上的天氣預報,得知貴陽連續幾天都將逢暴雨,心情便有些許黯然,因為這將會影響我們一行的游覽——我一直希望有機會去少數民族居住區看上一眼的,這是我的一個心愿。此次正好被朋友召喚,不由得心生歡喜,只是這場雨,讓我躊躇了。

但朋友的邀請,我亦難以拒絕,畢竟雨中徜徉于苗寨、侗寨又是另一種情趣。南方的雨曾讓眼下置身于北方的我魂牽夢繞,那是因了那細雨蒙蒙中有我的許多記憶。

到了丹寨縣才知亦來了許多異鄉客,甚至有來自法蘭西的遠道客人。當晚的酒宴令我不太自在,這種場合我總是無所適從。好在那位侗族的縣長,唱了一曲侗族的民歌,令我一驚,那歌聲中仿佛有一種什么奇異的東西在吸引著我。

未幾,縣長說,你們一定要去爬龍泉山,我們這里的人說想生子的或想發財升官的,拜拜就靈。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坐車來到了山腳下。居然沒下雨!這讓我心中暗喜。我抬眼望去,心里開始發怵,那山委實太高了,我擔心我的體力是否能支撐到最后。

此次決意登山絕非是為了那個所謂“靈驗”的民間傳說,而是縣長最后的那句話:在山頂上,你能看到滿山的杜鵑花,說時他的臉上閃現出一絲光芒。山高嗎?我問。不高,他說,我一天可以來回爬三趟。

我覺得山還是很高。龍泉山頂遙遙地聳立在我的眼前,我必須仰起臉來打量它。定了定神,便甩開同伴,一個人先行向山頂沖刺了,背后傳來同行的成都小龍的呼喚:等等,一會兒旅游局長會來陪我們爬。另兩位與我同來的“共和國軍人”小姐亦在看著我,我揮了一下手,沒停,繼續一步步地踏著石板小路艱難地往上走去。我知道她們會怪我太不夠紳士了。沒關系,有小龍這位男士陪伴,足矣。我只會成為她們的拖累,所以我先行,這樣我好中途歇歇,不至于影響她們的進度。

走了一程,我歇息時,他們一行出現了,一看,少了一位同行的海倫,問起來,才知這位大小姐剛爬幾步就累趴下了,自言不登了。我們四人又開始前行,那是因為多了一位當地的旅游局長。

天氣真好,霧嵐散盡,懸掛在東方的艷陽透出了一絲嬌媚,大山遮掩了它的溫柔的光照,只能看到山洼下那一片平坦的大地被陽光所覆蓋。

上山的小路是由一塊塊不規整的青石板鋪設而成的,在我們的左手邊,有一條山間清泉高低起伏奔騰流淌。我很長時間沒有聆聽到這種悅耳的清泉之聲了。它嘩啦啦地一路徑山流瀉,偶爾會在小石巖上激起一陣小小的浪花,又激流直下了。

再拐一個彎,清泉不見了。現在的我們被兩座大山所“挾持”,只能在狹長的小石路上攀爬了。我氣喘吁吁,很想放棄了,因為所謂的勝利還在高處,我真是爬不動了。熱汗順著我的脊背無聲地流淌著,我雙手撐膝喘息不止。

我不行了,我說,一屁股坐在巖石上。小龍仍在催我再使一把勁,我搖著頭,心里在打著退堂鼓。

這時傳來幾位年輕女孩兒的嬉笑之聲,不一會兒她們從山道的拐彎處出現了,穿著打扮時髦,有著富有朝氣的面孔。她們好像也累了,在我的邊上坐下歇著了。

你們是哪的?我問,其實心里已然認定她們來自貴陽或別的城市。

就這里的呀,一位臉頰紅彤彤的女孩應道,她的眼神透出一股調皮的勁頭。

這里的?我微驚,因為真不像。

是苗族嗎?我問道。

是呀,那女孩兒微笑地說。

說完,女孩兒們又互相鼓勵著往上爬去,我沖著她們吆喝了一聲,還遠嗎?因為叢叢針葉林擋住了我的視線。不遠,她回眸一笑,快走吧!

我們繼續往上攀爬,舉步維艱。不一會兒又歇了,那些女孩兒還在嘻嘻哈哈地樂著。我叼上一支煙,你們今天是來玩的嗎?我問女孩兒們。其他人都在樂著看著我,沒言聲,還有一絲靦腆。又是那個活潑的小女生開口了,今天不是星期天嗎?我們來玩唄。

常來嗎?我問。

嗯,她肯定地點點頭。

聽說你們苗家的圖騰是鳥,對嗎?

我們是錦鳥嘍。她笑說。我聽成了金鳥,一時不解,皺著眉心看著她:金鳥?什么“金”?

哎喲,就是錦鳥嘛。她說,又飛快地用身體擺出一副錦鳥展翅的姿勢,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我亦起身,學著她做飛鳥狀,她歪著脖子看我:不對嘍,是這樣。她又重新“飛”了一下。我觀察著,又來了一下,還是不對,她笑了,將我的左手掌往上扳了一下。這就對嘍。我也樂著,收手,又“飛”了一個。我注意到她“飛”出的右手會將大拇指與食指輕“捻”成一個鳥嘴的模樣,我亦模仿。她瞅著我一嘟嘴,你這不是錦鳥,是瘟雞嘞,說著將小手伸出,用手指輕捻成鳥嘴的模樣,我大樂。

偶遇一匹矮馬,在馬夫揮鞭的吆喝聲之中,咯嗒咯嗒地蹬著石階,馬背上馱著東西。這馬負重上山的動作真好玩,噔噔噔地雙蹄前邁,后身微屈幾下,蹭蹭蹭地就“健步”跨越了石階。我說這定是蒙古種馬,當年成吉思汗率領的蒙古勇士們就是騎著這蒙古矮馬征服了世界。小龍說不是,此謂蜀滇馬,說舊時茶馬古道上販客們驅趕的就是這類馬,耐力強,善山道。我大悟。

她們又相鬧著“噔噔噔”地疾步跑了幾級臺階,很快要在拐彎處消失了,那個女孩回眸一笑,不遠了,快走。我感到慚愧,人家一小女子都能在山上健步如飛,我這大老爺們還氣餒,真丟人。我站起了身。

哎喲,杜鵑花!這是隨行的“共和國軍人”冬秋的驚嘆,抬眼望,果然是一片粉紅的杜鵑花,蓬蓬勃勃地生長在石路的兩旁,恣意地怒放著,我的心情為之一震。我想起了我在福建海島上當兵時的情景,那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鋪天蓋地,一整座大山都被那一片粉紅所浸染,令人心醉。可這種醉意,在當時似無太多的感覺,只是在今天面對這叢叢杜鵑綻放時,卻在記憶中復活了。

喂,幫我照一張,我說。冬秋趕緊拿出相機,我擺了一個姿勢,并笑曰:此為他在叢中笑。我的樣子一定愚蠢之極,冬秋大笑。

再往上,還有紫色的杜鵑呢。那個女孩兒在高處嚷嚷著。又爬了幾步,果見幾株紫色的杜鵑,太神奇了,這種“特立獨行”的杜鵑我可是平生首次見到,它在一片粉紅的杜鵑中,亭亭玉立,傲視群芳,這讓我猶感大自然的神奇。

終于爬到了那座廟宇,很簡陋破敗,與我想象的大相徑庭。里面已然有不少游客了,香煙繚繞,我進到廟里瞅了一眼,確實有幾尊神像,造型卻不敢恭維,但游客們卻表現得極為虔誠,亦有跪拜的。旅游局長笑言,當地人說拜了還會有桃花運的。我亦笑:是嗎?那得拜拜。其實我沒拜,只是一樂而已。小龍道:桃花運到末了便成桃花劫了。我心想此君可能遭過此一劫,否則不會口出此言。

那里有山泉,很甜的,王老師不喝一口?旅游局長笑問。我往邊上看去,果有一股山泉,從山頂上順流直下,當地的苗人將它順到了這里,汪在一泓清池中。在一面石壁上,安置了一個水龍頭,稍稍一擰,清泉便歡暢地流了出來。我俯下身欲用嘴接水,一個憨實的老人忙說,別,這有紙杯。我感激地從他手中接過紙杯,接上水,仰頭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大口。痛快!爬山時的燥熱在那一瞬間即刻消泯了,有一種酣暢淋漓之感。泉水清冽甜潤,沁人心脾,心靈都像是被洗滌了一般,據說這水,亦是靈驗的。

回身,那位小女孩兒仍在與小朋友們歡天喜地地聊著,我笑說,你在小朋友中是不是一個小頭目?她搖頭,我們愛在一起玩哩。高中生?我又問。她點頭。走前,我又玩笑般地做了一個錦鳥展翅欲飛的姿勢。還是瘟雞嘍,她樂。我抬眼往伸展出的右手指一瞧,可不是,我那兩只手指又捏成一條縫了,沒有了鳥嘴的模樣。我更正了一下,她樂著頷首。

又往上爬了幾步,這才是山頂,俯瞰之下,那一眼望不到頭的杜鵑花群山盡染,覆蓋著險峻的群山,在一片郁郁蔥蔥的綠意中映襯得更加燦爛奪目!

清晨的偽球迷

多少年前,當我還是一名電影界人士時,每當世界杯來臨,總能聽見周圍的人在熱情洋溢地談論各個球隊及球星,那時我總在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他們一個個如此地喜愛足球——那不就是一圓不溜秋的玩意兒,在偌大的場地里四處滾動,然后一票人追著它玩命嗎!

視覺上的確是如此。但同樣的確如此的是,每當身逢此時,球迷們便開始進入精神的狂歡(這表現在通宵達旦地看球,以致第二天見人時個個眼圈紅腫,但情緒依然亢奮——當然,這是在談到足球時),且樂此不疲。

我至今仍記不住足球杯期間常在球迷們嘴上掛著的球星的名字,還讓我驚奇的是,他們一個個對不同的球隊了如指掌,就像在談他們家人似的,故而每當某個球隊與另一個球隊開戰在即,這些先知先覺的同胞,便開始了占卜式的預測。他們高瞻遠矚,而且說得頭頭是道,仿若那場被事先張揚的球賽即便尚未開打,已然被這些“算命大師”預測出了將要發生的宿命——而我因瞧不上他們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瞎說被他們刻意貶損的另一支球隊必勝,結果他們對我的狂言很是鄙視,且不屑一顧。

但還真別說,我這個偽算命先生經常會莫名其妙地說中。記得有一年,幾乎所有球迷的預測通通失靈,反而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外高人”,頻頻預測成功。這也沒有什么訣竅,就照著這撥自以為是的球迷們預測的方向故意反著說。這就叫瞎蒙。

我在那些年其實也沒被培養出對足球的愛好,雖然我多少次暗下決心、“洗心革面”地立志要當一名合格的球迷——原因在于,有人說,不愛足球者非男人,或愧稱男人,起碼不算一個真正的男人。此說對我打擊頗大,怎么說這事也關乎俺們的光輝形象吧,一個堂堂男人竟然不像個男人,是不是人生最大的恥辱?茲事體大,于是乎,我也半夜爬起,迷不愣登、稀里糊涂地看起了球。但什么越位、前衛、后衛,還有什么球場排的陣式一概不懂,聽解說人在那叨叨,也愣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第二天睡眼惺忪地怯怯問人,人家也沒跟我解說個清晰明白,至今還處在懵懂中。

后來我成了一名足不出戶的宅男了,除了窩家里寫點小說、隨筆什么的,剩下的時間就是看書聽古典音樂了。再來什么足球杯,俺也就不花那工夫跟人瞎起哄了,愛誰誰。偶爾好友邀著去家里看球,我也去,只是他們興高采烈地議論時,我偏安一隅、樂得逍遙,因為沒興趣,也因為不懂啊——就像有一年也是足球賽,我問一朋友:皇馬是干什么的?朋友聽了一臉鄙夷地瞧著我,哭笑不得地說,你連這個都不懂,還談什么足球?

還有一屆足球賽時,在友人家看了快半場球了,我聽著電視機里的解說員在那里邊沒完沒了地聒噪,突然問周圍的朋友,這里面哪個隊是德國隊呀?惹得朋友們對我一通嘲笑。

又是一屆足球賽事了,偶爾出門見朋友時,會聽他們在聊天中突然興致大增地談及即將到來的這一球壇盛事,感覺像盼著一場狂歡節。我木訥之極,沒感覺,所以還想著,今年,我就不趕那時髦了,不看。至于是不是個男人,反正也沒人見我沒看球,也顧不上那些了。

但今晨還是看了。

也不知出于什么奇怪的心理,昨晚忽然想起這事,然后就想不知今晨會有什么“節目”?于是想到了發一篇微博問問網友,但又覺得丟人。這么大的全民狂歡盛事,我居然渾然不知,這不屬于沒事找抽嗎?于是急得團團轉,驀然想起,或許我訂的報紙上會有報道(我從不看體育版),于是從丟棄的報紙中翻找,咦,居然還真的有,細瞧,嘿,居然還是阿根廷隊對波黑隊。阿根廷隊聽著耳熟哇,至于波黑,那場可怕的戰火,讓我對這個名字極其熟悉,想象中也彪悍得一塌糊涂,定然會好看。

于是我很興奮。為了求證一把,還假模假式地問了一下網友:明晨的足球值得看嗎?瞬間黑鴉鴉一片留言(我很少有此待遇,一般人全在潛水,不愛搭理我,肯定覺得我說的話沒勁兒,可這次有點邪門了嘿!)全是一水的:必須的。

就沖這,俺豁出去了,看。提前躺下,將鬧鐘定了時,一切準備停當了,就呼呼睡下了。

清晨被準時鬧醒了,迷迷瞪瞪地一頭沖進客廳,打開了電視。這邊廂正緊鑼密鼓地要開打呢,我居然有點激動,就像是真正體驗了一把別人嘴里說的“何謂男人”的悲壯感覺,興奮啊,激動啊,準備開打了呀。再一細琢磨,怎么好像不那么對勁呀?這男人的感覺怎么全跟暴力體驗有關哪?于是深刻地反思了一把,決定淡定。

結果沒淡定多久,波黑一個烏龍球就把我激怒了。再瞧人家波黑教練那一張老臉透出的震驚與沮喪,我的那點可憐的同情心加正義感像破曉后的太陽似的冉冉升起了,從此,我堅定地站在了波黑一邊,為他們提心吊膽,也為他們的奮勇無畏而鼓掌。

我不懂球,這我認,但波黑這支足壇上的勁旅(聽說是初次亮相,也就是說是處女踢?)和聲名顯赫的阿根廷隊還真沒差到哪里去,而且不時地還能壓住他們一把。

我知道我一貶損阿隊,阿迷們會不干了,非罵我不可,我也顧不上這些了,誰讓你們成天嘴里就掛著一個阿根廷,我瞅著這就瞧不上了,我同情弱者,故而堅定地捍衛弱者的權利,并為他們搖旗吶喊,此次趕上了波黑隊,對不起,阿根廷便頓時成了我“攻擊”對象。

雖然最后波黑的同志們輸了,但波黑的同志們,你們雖敗猶榮啊,繼續努力,如果沒有那一烏龍,今晨的輸贏還真說不定呢!沒事,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笑到最后的人才笑得最好,現在還說不定誰笑在最后呢。

走著。

生命在于運動

晚飯后,我習慣性地坐著電梯來到了樓下,站在大廳門口試了試天氣,不算太熱,中午蒸籠一般的悶熱在消退散去。

我開始步入我們公寓的院子,沿途是石砌的小路,前方迎向我的是一面面整齊排列的大鏡子,它矗立在我們公寓樓的前端,映照出公寓的樓型。設計者匠心獨運,是為了讓步入公寓的人能有開闊的視野,同時又增添一種現代風味。

可是這里也有缺陷——擋住了鏡片后的園林景觀。有點遺憾,但這一遺憾于我又是一個優點,我在漫步時可以隱身在鏡片的背面,而不至于時時暴露在從公寓樓的大落地玻璃下投來的目光。

每到黃昏,這個園林就聚集著一些孩子,以及領著他們而來的父母和保姆,孩子們在小小的籃球場嬉鬧著,打成一片,旁邊不時地還傳來大人的吆喝聲。這是孩子們的快樂時光,或許他們平時是孤獨的,沒有其他的孩子與他們一道玩耍。孩子是需要陪伴的,需要有幾個與他們同齡的孩子一道瘋,他們可以盡興地哈哈大笑,當然,一不留神跌了一跤也會哭天搶地。在我看來,他們是那樣的無憂無慮。這個年齡的孩子是幸福的。

我們這個公寓里混血孩子居多,他們可愛之極,中西合璧的結晶總是有那么多讓我驚奇的地方,看著,內心會多出許多柔軟。

我甩著胳膊蹓跶著,沿著我們的園林劃拉著小圈,還不時地看看表。這好像成了一種任務,并非是一種享受,我規定自己在半小時內搞定,太少了似乎也對不住我美其名曰的“散步”。

據說生命在于運動,我恐是為此而來運動的。以我的本性,在家待著不動更好。

為了生命,還是繼續運動運動吧。

正運動著,手機響了。我現在一天到晚電話甚少,所以鈴聲一旦響起,一陣激靈之后又是一陣驚喜:一則總算有人找我來了,二則是散步不會再那么枯燥乏味了。一邊走著,一邊聊著,很容易忽略時間。要不然這沒完沒了的“劃圈”運動也是需要強大毅力的。

電話中傳來一位朋友太太的聲音,她很少和我通話,上來就問:哎,你那塊高倉健先生送的表是黑底的還是白底的?我有些愣,因為問的問題毫無來由,我問怎么了?她說要給她的先生送一塊表,正猶豫著是買黑面的還是白面的。我想起了朋友的光輝形象,他長得極酷,臉部輪廓頗有雕塑感,而且近來為了使感更強,此兄還故意將自己的美髯修飾了一番,這樣一想,我當然建議她買下黑面的。

他長得那么酷當然是黑的。我說。

我知道,可是他過去的表都是黑的,這個白面的我看著更精細一點,她說。

我才想起該先問問她選擇什么品牌的表。她說是“萬國表”(IWC),價格五萬多。我咂舌了,真貴!我問干嗎不從香港買?那會便宜很多。她告訴我今天是她先生的生日。我想給他一個驚喜,她在電話里說。

最近他情緒很不好,一直在嘮叨五十了。

我說為什么呢?不至于呀。

有空你與他聊聊?她說。

我說好。

這才想起最近見到我的這位朋友時,是情緒有些不對,胸挺得筆直,臉上揚著,一副睥睨一切的架勢,但能感覺出有些生硬。這確實反常,人只有在與內心的一種倏忽而至的脆弱抗衡時,才會呈現這種狀態。

我說你還是買塊白的吧,不能讓他一根筋地酷到底,也該換換風格了。她說好,我也這么覺得。

我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也是我這位朋友的生日,他和太太請我們一撥朋友吃西班牙餐,在一間很高級的餐廳。席間,我還開玩笑說歡迎你加入“五張”俱樂部,當時他還玩笑似的瞪了我一眼,他太太在邊上添了一句,我們家的這位還差一歲呢。當時我樂了。

一晃一年哪,真快!感覺就像在上個月,生命的消失是這樣的無聲無息,還沒等你明白它已經在暗處嘲笑你了。

我知道我的朋友正經歷著一場突如其來的心理危機,他將要經歷難耐的痛苦,但他一定能安然度過。其實年齡沒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對生命的態度。

讓我感慨的還不是朋友的“‘五張’焦慮癥”,而是他太太的這片良苦用心,我是看著他們一步步走過來的,所以讓我感動。

放下電話,我坐在了園林的座椅上,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和遠處朦朧的高樓……

哲學與飲食男女

我繞著“星巴克”外圍轉了一圈,沒見人影。就站在那猶豫了一會兒,我不知道該不該先進去?

約的是下午4點。可這時我在懷疑是不是我聽錯了?努力地回憶著,但無濟于事。最近記憶總是發生故障,這讓我很煩。于是給小陽打電話。怪了,連打了幾次都無人接聽,這種事很少發生,除非他在給藝人拍照,他是時尚攝影師。

這是怎么了?

我閃在了一邊,還在想進不進“星巴克”的事。恐怕沒有人能想象我踟躕不前的原因竟然是自幼形成的“廣場恐懼癥”。我害怕一個人置身在陌生的環境中,尤其是當這個環境使我產生壓迫感——“星巴克”便是其中之一。

那里出現的大多是時尚一族或衣著光鮮,或風度翩翩,或亭亭玉立,對我構成了心理壓迫,獨自面對這群人讓我很不自在。

我干脆拐進了太平洋百貨。又給小陽打電話,他接了說,我在路上了,你先等一會兒。我問是4點嗎?他的回答是肯定的。哦,說明我沒記錯。

從一樓逛到二樓,無趣之極,只好硬著頭皮進了“星巴克”,要了一杯“拿鐵”,找了一個犄角旮旯坐下了——沖著門口,怕朋友進來看不見我。

旁邊桌上零零散散地坐著幾位男孩兒女孩兒在擺弄著電腦,很投入,都獨占一桌。我順便看了看離我最近那位男孩兒的電腦品牌(純粹是坐著太無聊):IBMX61,與我的一樣,這讓我有點得意。看著他們悠閑自在地在網上馳騁,我想起了我曾經的寫作計劃——找一家類似的咖啡廳,也端來那個“小家伙”(我買X61就是為這個計劃準備的,因為超薄)。我想象著置身在這個環境中,靈感如泉涌,下筆如有神。

我知道自己是個什么人,就像德國哲學家本雅明評價詩人波德萊爾說的:他喜歡孤獨,但他真正喜歡的是置身在人群中的孤獨。我承認,我便是這類愛孤獨的人。置身在人群中又能當眾孤獨是很享受的。但我與別人所不同的是,我身邊必須要有一個熟人,哪怕他是個白癡、呆子,只要是熟人,就能讓我獲得一種安全感,否則,在陌生的人群中,還沒等我開始享受孤獨,恐慌便會率先將我壓垮。

一直期待著小陽盡快出現,我開始尷尬了。好在周圍的小孩兒都在玩電腦,一旦他們的目光開始轉向我,我定會無地自容。我知道,我所謂的泡咖啡廳寫作純屬扯淡的幻想,我有這心,也沒這膽。

這幾天我的精神狀態很“頹”,嚴重影響著我的情緒和心理,這讓我非常煩躁,只是我必須強壓著才不致讓自己失控。我不明白為什么真誠會被誤讀,盡管我說過一切誤解都無所謂,但那是對別人,如果是朋友,而且是知己,這種誤讀就會沉重得傷及內心。我收到了一封回信,一封我一生中收到的最短的回信,僅只一“字”。

我自認具有強大的邏輯思辨能力,再晦澀難懂的哲學、社會學、人類學乃至文學與藝術,都能基本讀懂,起碼知道一個大概,可是我卻看不懂這一個“字”了!

為了看懂它,我的寫作計劃被打亂,面對電腦及我在進行中的小說,注意力無法集中,只好先放下不寫,轉而去寫另外的文字。

我很想將對這位知己的感受認真寫下,我也無數次地嘗試過,可是臨了又放棄了,因為真要動筆時,才發現語言的蒼白無力。

維特根斯坦在他的名著《邏輯哲學論》中說過,不可言說的,我們只能保持沉默。人生中的神秘就在于,當一個人真正企求進入到最深處的個人隱秘空間,并渴望在這一空間中尋求“交流”時,他最深刻的體驗竟然是無法言說!這是一種痛苦的惶惑,而且一旦“言說”了,卻又言不及意,于是誤讀也就在那“言說”后的一瞬間發生了。

那么我們為什么還要言說?或許,真正的言說均在言說之外?——唯有沉默嗎?

我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一個人,他在東張西望,我有預感是找我的,但我沒有面對著他。我感覺到他正向我走來。

你是王斌吧,他客氣地說。我站了起來。

他是小陽要我見的人,叫謝強。我這人向來欣賞有才華的人。一次在小陽家看到謝強的譯著,讓我驚訝,交筆之好是近年來少見的,而且選擇的譯著之有眼力也讓我吃了一驚,都是我渴望了解的思想。小陽與他曾是同事,此君曾是《中國銀幕》的主編。我當即要求見見這人。

小陽還沒到。我迫不及待地與他聊起了法國哲學,這才知道,他是學法文的,后來作為中影公司的代表長駐法國。他酷愛哲學,這也與他的家學有關,父輩就是學法語的,現在大學任教。他說,現代人都不看哲學了,以后終究有一天人們會看的,那時,我做的工作就有價值了。

身為讀書人,心中升起一絲難言的悲苦,現在真的沒人讀書了嗎?

我們竟一見如故,談起了法國思想家德里達、福柯、羅蘭·巴爾特,還有列維·斯特勞斯。他如數家珍,我則厚著臉皮向他索要譯著。他聽到我對他文字的贊賞后一臉的喜色,說,小陽讓我來,說是見一美女,我真沒興趣,后來說是你,我真高興,一直想認識你,過去我們雜志還通過別人找到你采訪過,只是我們沒遇上。他興奮地說。

我問他,中國八九十年代曾風行過一陣法國思想家的著作,可自從德里達、福柯、羅蘭·巴爾特等亡故之后,又轉向了美國的思想家,比如薩義德,以及后現代主義思潮等,是否法國的思想界真的隨著大師們的過世一道消亡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沒有,王斌,他說,我就是在做這個工作,要告訴人們,法國的思想未死,我見過很多純正的法國知識分子,他們完全不關心現實的雜音,只埋頭做自己的學問,很棒,盡管彼此有分歧,但只是在學術上各執一詞,非常有意思。他告訴我,他每年翻譯兩本法文書,一類是大眾哲學的,小開本,十萬字左右,比如談時尚男人的《第一性》,研究法國奢侈品牌文化的《品牌的奢侈》;另一類則是大師級的作品,比如福柯的《知識考古學》。

我高興地告訴他,我一直對大眾文化,尤其對時尚及流行的當代元素感興趣,因為它們在無形中引領了時代的潮流,取代了古老的意識形態,成為一種不可忽視的時代的“意識形態”。我在琢磨它之于我們今天當代人的思想及生活的意義和價值。簡單的批判或拒斥是容易的(知識分子似乎在時尚與流行面前有一種居高臨下的鄙視),重要的是我們需要深入地探究它存在的合理性及在這一合理性的背后還潛伏著什么值得思考的東西,畢竟時代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我們必須面對。

只有在這樣一種情景中,我是快樂的,思想的愉悅總是難以言表的,可惜,在這個時代能投入這類話題的朋友真是太少了。

他說,我會送你一套我的書。同時,他又向我推薦了幾本他認為值得一讀的大眾哲學類的法國著作。后來他告訴我,因為他一直致力于譯介法國思想界的著作,法國政府授予他“教育騎士”的稱號。

小陽來電,介紹我們去一家餐廳,就在“星巴克”的背面。我們到點出發,很快就找到了。是一家完全不起眼的店,如果不注意很容易被忽視。只見一面像影壁式的灰墻上寫了一個“1949”,拐進了影壁,是一幢玻璃房,里面展出的畫一看就很有品質,且眼熟,一問,果然是國內知名畫家的作品。服務生小心地引領著我們向前走,也不知拐了幾個彎,出了這個玻璃房,又向另一幢房子走去,整個地方很封閉,也很西方,恍然間像在“法蘭西”。

終于進了餐廳。在一間十分寬敞空曠的大廳,整齊有序地擺放著講究的餐桌餐椅,屋頂很高,墻面青灰,一看就是“豹豪斯”的風格及品位(暴露出建筑材料材質的原始性),它的縱深感,有點類似廠房,很有現代氣息。

謝強要了菜單,看了起來。我說,這里一看就是“殺人”的地兒,我自己不會去這么“奢”的餐廳,只去小餐館,只要干凈就成。他笑了,說,小陽他們是為我著想,他們知道我愛來這樣的地方。說著,他向服務員要了一張名片,又“喲”了一聲:個人套餐為什么要八百多?表情吃驚,望著我,我苦笑,搖頭。

我突然想起他是從法國回國的,小陽家里許多法國古董都是他幫著買下的。看來我真是老土,這種時候,我得閉上嘴。

小陽、小雪慢悠悠地來了。小雪儼然一副孕婦走路的架勢。我說這里真好。小雪說是,別看地方偏,特別有名,晚上全滿。是嗎?我有些不信。小雪笑著點著我說,王叔叔,你真是孤陋寡聞。

她倒真沒說錯,對吃,我從來是一“老帽”,更別說來這么貴的地方,我很少在吃的問題上大手大腳。

坐下,小陽看菜單,眼睛瞪圓了,將服務員找來:你們菜單換價位了?對方沒吭聲,裝傻。我們上星期還來過,小雪說。對方還是沒吭聲。小陽有些怒了,漲價也不能漲這么多吧,有這樣的嗎?

她們終于開口了,說是上面定的。

太不像話了,小陽的爆脾氣上來了,站起。我們走,不在這吃了。出來后小陽告訴我,牛排原一百多,現在變成了三百多,面包十幾塊錢,變成了三十幾塊錢。

我們去了日壇公園的“小王府”。

這里風景清幽,涼風習習,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天真是涼快了,走在綠蔭下,感覺真愜意。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我很少失眠,昨晚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奇怪。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心中默數著數字,過去這招挺靈,今天無濟于事,只好瞪大了眼睛望著墨黑的天頂。

興許是喝多了咖啡?可能,我的習慣是,每天午后要戒茶戒咖啡的。下午與朋友在一起一時興起忘了,連喝了兩杯,導致我現在大瞪雙眼,大腦卻一片空白。

沒辦法,轉身爬起,來到了書桌前,看了一會兒《全球通史》,可怎么也看不進去,書像罩著一層薄薄的霧一般。我還在奇怪。自問這到底是怎么了?沒有答案,有的只是窗外不時傳來的汽車隆隆駛過的聲音。如若平時,那聲音我是聽不見的。

只能打開電腦了。新聞已是舊聞,上午就看過了,再看索然無味,于是去了我的博客。最新的一篇寫得不好,是匆匆記下的一點小感受。反正閑著沒事,就慢條斯里地改了起來。一邊改,一邊想著下午的故事,想著我以后的人生,以及我必須面對的人和事。

按說我該高興的,我的小說終于有了著落,二十一世紀出版社的及時登場像是驀然間投射過來的一道明媚的陽光。

說來好笑,在此之前我的小說《遇》屢屢遭拒,心灰意冷之下,幻想著突然有一天遇到伯樂,不但作品出版了,還贏得廣泛的聲譽。每每想到這里,我都會嘲笑自己:一個典型的自以為是的大傻——你做夢啊?可也不完全是夢,在寫作小說的過程中我一直在自我質疑:這是個什么東西?我追求的語言風格呢?我追求的生活味道呢?我追求的故事呢?那時我很絕望,覺得寫的都是些垃圾,它與我心中對文學的尊崇發生了嚴重的沖突,以致沒寫完就擱下了,一放就是八年。后在朋友的激勵下寫畢,試探性地讓年輕朋友們先看了看,卻大大出乎我意料,作品獲得了高度稱贊。我羞愧,但我對掌聲還是欣慰的,人啊人,就是這么虛榮,我能免俗嗎?我也是人。

我承認,我終究是一大俗人,只是我心中還有理想——可理想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隱隱地知道有一個無形的身影在召喚著我,他說你必須走下去,按照心靈指引的方向。我說我的心靈已是一片幽暗。他沒有回答我,沉默著,繼續向前走。沒有答案,沒有明確的目標。

我看不清他的面孔。

我還要跟著走嗎?

真的很累了,真的,現在最大的敵人是浮躁!

天已亮,東方透出了一絲魚肚白,汽車的轟鳴之聲更加響亮了,我回到了房間,閉上了眼,居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電話鈴聲把我吵醒了,看看表才9點。是向陽,我的好朋友。他說你的這篇新博客文章寫得極好。我說是嗎,不會吧?這時整個人還在懵懂中。我自己怎么感受不到好呢?我問。他說好,幾層內容糅合在一起,有一種思想的統一。啊,我怎么就不信呢!

我說你沒事就過來吧,我們一道吃個午飯?他答應了。

前一段,向陽與我一直在發生激烈的思想交鋒,我勸他必須對自己的一些西方思想進行必要的清理,我說他沒有活在中國的現實生活中,只活在用抽象的西方理念武裝起來的概念中。他說他當年出國就是為了清算自己在中國時所受的教育。他堅持說,我不能再“回去”。我問,我讓他回到“過去”了嗎?他真不了解我,而且在誤解我,我希望他睜大了眼睛看看今天眾聲喧嘩的中國,不能永遠用一套現成的西方理念來闡釋當代中國——中國遠非如此簡單,也遠非幾個概念所能涵蓋。

我說理論永遠是滯后的,因為今天的時代發展太快,任何理論都不可能對此迅速做出反應,而且從來沒有一種理論可以成為救世的靈丹妙藥,所以我們必須明白,生活這本書才是我們真正需要領悟的。我說作為朋友,我最遺憾的是,你的思維只是止于書本的概念框架,而不知中國的現實究竟為何物,卻還要用那些可憐的概念來指手畫腳。我鄭重地說向陽這是可怕的。他大叫王斌,你這是強權。我不再解釋。話不投機半句多。

前兩天,他又突然告訴我與意大利方面的一個合作出現了問題,他說他很崩潰,這也促使他開始重新認識西方和資本主義體制。這使我痛苦,他在電話中低沉地說,因為我好不容易才走出了中國傳統思想的陰影,可現在我又要再次地否定自己。他不無哀慟地說。

我說向陽這多好,我很高興看到你終于有了自省,有了新的覺悟,我說應當永遠記住歌德的那句至理名言:生命之樹常綠,而理論總是灰色的。到生活中去吧,去了解它,先拋開那些先驗的形而上,這樣,我們才不會被別人的思想所左右,才會有我們真正的獨立思考。

我們坐在日昌快餐廳,各要了一份套餐。現在我們的聊天順暢多了,他不再固執,我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我說你終于在反觀自己了。他笑了一下說,很痛苦,因為要否定很多過去相信的東西,對我來說簡直是一個大顛覆。我說我們都一樣,因為我們需要思考,我們這類人的命運是不得已地選擇了痛苦,豬不痛苦,因為豬沒有人的大腦,所以無需思考。

他說看了出版社朋友對我小說的評價,其中的一句是:小說能觸動人性的柔軟處。他說柔軟這個詞不對。我說向陽啊,你的問題就是內心缺少柔軟彈性,對文學缺乏來自心靈的感受,思維太理性刻板,這是我對你的觀察所得,你真的被理論害了,看任何東西總是理性在先,藝術首先是感性的,理性是滯后性的。他說如果我用詞,會用柔和而不是柔軟。我說不對,因為柔和不及柔軟這個詞匯所傳達出的“味道”——它很形象,盡管都是形容詞。向陽點了點頭,這倒是挺有個性的用法。他說。

他說極高興我的小說有了著落。你的小說其實承接了三種不同的類型,一是錢鍾書那代人的書寫格調;二是80年代的語言風格——那個時代我太熟了,我幾乎看遍了全部有名作家的小說;三是現在的后現代的表達方式,你無形中受到了現在紙媒、影視、網絡語言及敘述的影響,所以有一種很新的東西在里面擱著,你很巧妙地將它們熔為一爐,形成了一個你獨創的自成體系的小宇宙,有一種只能今天才具有的當代性,當代氣息,我真的很喜歡。他說。

我問,你有一天告訴我,看了小說之后一直有一種情緒久久地縈繞著你,現在還有嗎?他回味了一下,肯定地說,還有。

他說,你的小說語言有一種速度,極當代。我問,那我的隨筆文字呢,有速度感嗎?他想了一下。不一樣,他說,隨筆文字沒有。我問那是為什么呢?他說好就好在你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你內心體驗到的一種東西,面對不同的對象會自然地呈現出來,所以不要問為什么。那倒是,我說,我從來不讓文字與我內心的感受脫節,我必須讓字從我心里流出,這是原則。

我說出版社想當暢銷書包裝。他說太好了,因為小說本身就具有暢銷的元素,但它的品質又是文學的,這多好!正好可以攪攪局,真沒有人像你這么寫的,看后讓人感受很深。我說當代小說鮮見觸及人性深處,以往這類有人性內容的小說都要靠一個大時代背景在背后撐著,當代小說很難,因為沒有了苦難。我說,我試圖讓自己進入到人性中去,并且寫出內心的苦難感。

這就是你小說好的地方,向陽說,寫了很多性,但不僅僅是為了寫性,是寫人性、寫社會,《金瓶梅》為什么高級?就是因為它不是為了“性”而寫性,通過性,它寫出了世態人心,這才是高級的。

是的,我說,我的著眼點確實不在“性”,它只是我觀照時代和人性的一種角度,或曰途徑,通過它,我可以抵達人性深處。另外我堅信,我寫出的“性”,人們在閱讀時一定會感受到作者看待“性”的態度是潔凈的,因為我從來認為美好的“性”是高貴而美麗的,靈與肉雙向融合從來就是兩情相悅的至高境界。

我們離開了餐廳。外面很悶熱,北京又回到了桑拿天。我說,我真的很高興,我的文字能準確地表達出自己當時的情緒,這是我沒想到的,朋友們的讀后感讓我知道了這一點,說明我的筆沒有背叛我。向陽說,這多好,這是文字的一種境界。

我笑說,你終于注意文字了?過去你永遠在與我說結構。他尷尬地笑笑,你知道嗎,他誠懇地說,我80年代初離開中國,去意大利后,看到和聽到的都是我陌生的,我所不知道的,那時我就告訴自己要重新認識自己,重新找到一種新的思維方式。我拼命讀書,了解各種知識,以求改變自己的思維模式和思想,那時我的精力讓我只能注重大的東西,忽略了文字這類看似小的東西。我說那小嗎?文字可是文學的根本。他點頭。他說現在開始反思了,人只有經歷了挫折才會明白一些道理。

我們終于找到更多的共同語言了,我快樂地說。我還告訴他,我對他當初看完我的小說后沒有提及我的語言特色略感失望。我說,其實我更在乎別人對我語言的看法,因為那一直是我追求的一種境界,雖然我自己一直不滿意。他說,其實你的語言很好,有你自己的風格,在國內我還真沒見過。

我滿足了。

他要走了,向我揮了一下手,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然后轉身離去。我望著他的背影。這是我值得去交的朋友,我們同屬一類:最后的理想主義者和藝術的守望人,但我們注定又是悲劇性的人物,因為財富永遠不會與我們這類人結緣。

我們倆都愛說英國小說家狄更斯的一句名言: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我們躬逢其時,就得承受這一命運——無從逃避。

只緣身在此山中

剛一拐入盤山道我就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都市生活讓人壓抑,只是我獨自一人不愛玩。我總是給人貪玩的感覺,其實我常屈在家中,當一個愛看書寫字的宅男,但我承認我的心常在大自然里飛翔,在高遠的藍天之上有我的夢想,可我只能生活在喧囂的大地上,生活在如同鳥籠一般的窩居里仰望星空。

所以這次的野外郊游讓我心曠神怡。

禮平昨天就在電話中與我約好12點左右在戒臺寺會合,然后在那撮一頓野餐,再去潭柘寺一游。這次活動我們策劃已久,今日終于成行。

子真夫婦帶著他們可愛的孩子10點半準點到我住的公寓樓下,莊眾開了一輛別克商務車提前到達,我們出發了。

途中禮平來電詢問,我告訴他快到了,他大叫:你們就在戒臺寺路口的三角區等著。

今天沒有烈日當空,但空氣滯重、悶熱,是桑拿天。我們在三角區等著禮平,沒一會兒只見他的吉普飛馳而來,我當時還納悶,他不是提前到達了嗎?為什么像是匆匆趕來的呢?快駛近時只見他從車窗上伸出一只手臂,臉上洋溢著快樂的微笑,示意我們跟隨著他。

他的車開得飛快,完全不是我熟悉中的禮平風格,莊眾開車緊咬在他車的背后。時速有點快,我開始緊張,手臂不自覺地抬起,抓住了把手,順便將保險帶拴上了。

很快見禮平拐入了一個小道,還是一路飛馳,感覺到他的興奮與激動。沒開上一會兒,見前方陡然出現了一個開闊的小廣場,一張醒目的天幕已赫然在目。禮平的車拐了過去,車停了,我們亦跟著停下了。

禮平呵呵地顛了過來,怎么樣,他樂呵地指著那漂亮的天幕說。我微驚:你已經來過啦?我問。當然,他快樂地回答,我早就來這準備好了。我好奇地圍著天幕轉了一圈,四周有細繩扎在地上,支撐這一頗大的天幕,天幕呈斜角,從遠處看就像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鳥。

天幕下已然支上了一張小桌,禮平這時忙著從邊上拿出各種包裝好的肉菜,然后又在桌上支起一只小炭爐,喜上眉梢地忙乎上了,子真與其先生迪龍只瞅上一眼就配合上了;莊眾似乎亦輕車熟路;唯有我,大眼瞪小眼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后索性一屁股坐下,優哉游哉地等著張口開吃。還有一閑散之人那便是子真的兒子,撒著歡地四處亂跑,也不管天氣悶熱,充分顯示出孩子自由自在的天性。

大家分工明確,迪龍負責烤肉,子真切西瓜,莊眾打下手,禮平什么都上手招呼。

禮平帶來的家什還挺全,連洗手洗臉的自來水都有專門的設備,更別說杯子、碗、筷子、湯匙了,細致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讓我瞠目結舌。過去只知禮平愛玩,各種家伙都倍兒齊,一人四處蹓跶,生活能力自然一流,這次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我問禮平,你的生活能力怎么可以這樣強?他笑說我當過兵啊。我說我也當過呀,我怎么一看這些玩意兒就犯暈!他瞅著我直樂。

我們這頓野餐吃得一點不含糊,一應俱全,全仗著禮平提前在超市購買好了,他知道在野外吃什么來勁,就連啤酒都是德國貨。

午后3點多,酒足飯飽的我們又上了車,直奔潭柘寺。這是我第二次來——這是一座建于魏晉時期的具有一千六百年歷史的著名古剎。它最有名的一說是: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此言不虛,而且它后來還是元朝皇帝進香的寺廟,皇妹還因自感殺戮太多,罪孽深重,剃發出家居于寺內當了尼姑。所以有的寺廟的屋頂可以偶見只有皇室才配享有的琉璃黃瓦,以示尊貴。

寺內古木參天,蕩漾著一股深寂幽靜的禪意,令人想起了一句古詩: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一座寺廟里隱隱傳來念佛打坐之聲,亦有善男信女跪拜在蒲團上,閉目念經。又經一處,忽見一小亭,亭內的地面是由堅硬石板打磨而成的,石板上亦有水槽曲里拐彎,亦見清泉靜靜流淌。禮平說此為曲水流觴,相傳魏晉時期的文人雅士常以此為樂,聚于蘭亭,將酒盛入觴中,隨清流而來,在誰的面前停住,誰便要飲上一杯,再吟詩一首,后有人將此情景移植于此,康熙皇帝專為這一曲水流觴御批文字。

晚上我們在寺內餐廳又小撮了一頓素餐,這才與禮平分手下山,眾人均大呼過癮;只是一旦告別了林中野趣,又要回到喧嚷的城市,心里不禁有些郁悶。

那一如清泉般的侗族之歌

華燈初上,我被隨行的友人從賓館急喚下樓,言及黔東南丹寨縣的縣長當晚要設宴款待。當時我身在自治州府凱里,便詫異于縣長為何人在凱里?海倫答:縣長正在州里開會。

我們來到了一個典型的苗寨風格的餐廳,徑直去了二樓的包間,已然面熟的縣長笑盈盈地起身迎候,旁邊站著一個面生卻笑意盎然的女子,縣長介紹說這是我的夫人。隨即傳來同行的海倫、秋冬二人的驚呼:這么年輕!那女人粲然一笑:孩子都高中了。二女子更是大驚。

桌正中有一煮鍋正在沸騰,一縷縷青煙裊裊升騰,夾帶一股酸辣之味,微嗆。這是我們苗族的酸湯魚鍋,縣長說。其夫人又持箸將鍋中之魚夾到我們的碗中。我伸筷嘗了一口,果然奇香貫口,味道奇特。

我在京城所居公寓的樓下亦有一號稱貴州酸湯魚的餐廳,每日基本客滿為患。是一位當年我看著她長大且功成名就的小女子領我們去的,她興高采烈地介紹說人人都說這里好吃。那天我吃得揮汗如雨,口味之獨特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后又帶友人去撮過幾頓。

可今日一嘗,便覺那京城的酸湯與之差之千里,真偽在此一“口”了然,始大快。

席間,我們均言縣長天生一副好嗓子,侗族民歌唱得高亢激昂,并希望其再引吭高歌一曲。縣長乘興而唱,又邀夫人與其一道再唱幾支侗族小歌。

所謂“小歌”,是相對侗族人的“大歌”而言的,乃為侗族寨民田間山頭吟唱的情愛小調。

據言,侗族人喜歌,一對青年男女常以對歌相親,幾首下來若情投意合,便相攜而去,其樂融融。

縣長的嗓子果然堪稱一絕,突聲調大變,發聲嘹亮,如淙淙清泉飛濺于石巖之上所激揚出的脆響。其夫人則委婉柔曼,如玉珠落盤,清脆悅耳,兩音相和卻相得益彰。我邊上的兩位軍界的歌唱家聽得目瞪口呆大聲叫好,我亦擊節贊嘆。

一曲唱罷,縣長夫人笑言,當年縣長向其求愛時,她就是被他一句質樸的表白所打動的。那時他還是一個語文老師,不像現在是縣長,她說。我們忙問:那句表白是什么?縣長夫人乃笑:他說你嫁給我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縣長在一旁笑說,此亦為剛才唱的小歌中的一段歌詞。說著,兩人又合著唱了一聲。我聽著心生感動。

我對縣長及夫人說,我很奇怪,在你們侗族的歌聲中我居然沒有聽到哀傷和悲慟,即使有一些小小的哀婉之音亦能透出一絲對未來的向往,以及相信終究會到來的快樂,這讓我覺得這個民族的生活態度是豁達樂觀的。我說,你看西北民歌,那種高亢的曲調中,那片廣袤的黃土地帶給他們沉重的苦難感,旋律中便有了一種蒼涼、悲壯以及深切的痛苦,從中能感受到那個黃土塬上的子民靈魂的戰栗和對命運的抗爭;可是侗族之曲大不同,聽不到這種悲涼和痛苦。縣長及夫人聽了我的話后神情隨即凜然。顯然,他們亦在琢磨。

縣長夫人又說,侗家喜歌,這是他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日常性的娛樂活動。一般孩子出生時就被指定參加村寨中某一個合唱團,四人一組,當她未成年時由母親替代,直至這個孩子長大成人,再替下母親參加合唱團。這種習俗代代相傳。我聽著有一絲感動,可能這個只有語言而沒有文字的民族,正是以這種方式延續他們達觀的人生態度及對土地、自然的熱愛和敬重,并由此延伸出了一種獨特的生命觀。

第二天,縣長夫人帶著我們去了一個侗寨,她說,你們要走了,還沒看過侗寨呢,我帶你們去看一家。

離開城市不遠,汽車便拐進了一個貌似村寨的地方,我之所以用“貌似”一詞,是因為這個所謂的村寨一望便知是按照侗族人的風貌而新建的,最顯眼的便是那個高高矗立著的鼓樓。這才知,鼓樓之所以會成為侗族人心目中的“圖騰”,是因為它可以居高望遠。在久遠的古代,如若有什么敵情在即,守望者可以事先通過敲鼓發出警號,以做抗敵的準備;沒事時,這里便成了寨子里男女老幼聚會的場所,人們可以在這里載歌載舞,也就是說,這個民族崇拜的不是某一個物種(如苗族人的錦鳥),而是自建了一座“神壇”——鼓樓,他們信奉的是由他們自己親手創制的“圖騰”。

縣長夫人告訴我們,在黔東南,侗族是大族,苗族則相對弱小。據學者田野考證,當年在這一帶,每當苗族人占據了一塊風水寶地,侗族人便會聞風而來,將其趕走,占地為王,所以一般苗族人都居于侗族人不屑的深山老林之中,好的地盤均為侗族人所占據。我好奇地問,那為什么國人一般只知苗族,而侗族并非像苗族那般聲名遠播?縣長夫人笑曰:也許是苗族的服飾更有特點吧。

侗家服飾其實也為一絕。

這時出來了一個小伙兒,笑瞇瞇的,身穿一件臘光發亮的黑色對襟外套,我問這是侗家人的服裝嗎?縣長夫人道:正是,他們自己做的。海倫奇道,怎么看上去像“阿瑪尼”的服裝呢?還真別說,乍一看,那面料和質感還真有那么點“阿瑪尼”的意思呢。我心里一直在琢磨,此類酷裝,在這么一個遠離文明的偏遠地區是如何研制出來的呢,它看上去確實極現代,這真是一個奇跡。

我們進了一個仿侗寨的飯莊,酸湯鍋已備好。不一會兒,四個侗族打扮的女孩偕三位手持弦琴的年輕男子出現了,她們唱起了侗家的小歌,悠揚動聽,這個環境好像適合靜心地欣賞侗家人的歌聲。開唱前,男子先將歌詞大意說了一遍,均與情愛有關,深山峽谷間孕育出的愛情非同凡響,能想象得出歌詞的豐富與浪漫。詞中有隱喻,亦有象征和轉喻,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對情感的表述竟能達到如此水準,不能不令人嘆為觀止!

少頃,縣長夫人說,來,給客人們唱一首我們侗族的大歌吧。幾個女孩嘻嘻地笑著,彼此打量了一眼,又看著我們,那三個小伙兒亦嘻哈了一下,靦腆地低頭商量著,似乎在議定要唱哪一首。終于決定了,其中的一人告訴我們要唱的是“祖歌”,歌詞大意是:我們要離開這里了,去尋找新的家園,我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們的故鄉在哪里,我們要去尋找……我聽到歌詞大意時心臟在激跳。我終于明白了何謂“大歌”!那是侗族人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史詩般的大歌,那里面定然埋藏著他們這一民族的偉大的“神話”和傳奇。

我以為,接下來要聽到的是一首慷慨悲壯的大歌,如屋外那些拔地而起高高聳立的青山一般巍峨壯麗。可當歌聲響起時,我發現仍是一種平和委婉的曲調,沒有黃鐘大呂般的嗚響,沒有慷慨悲歌的悲壯,一如流泉般清澈,帶著無盡的向往和希望。在這清澈流淌的曲調之中,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個在崇山峻嶺中披荊斬棘尋找家園的侗族人的先祖,他們就是高唱著這支歌,一往無前地走著,走著……雖然這里四處是深山野嶺,大河峽谷,他們卻無所畏懼,大自然在護佑著他們和他們的子孫后代,因為他們始終是大自然忠誠的孩子……

清談與務虛

方彤如約而來,一晃又是幾個月未見。他忙,因為他所在的昆曲劇院委托他導一部昆曲。我也喜歡昆曲,中國文化中的那點典雅之風全在里面藏著呢。那種凄婉纏綿的曲調,聽著舒服,還有劇中的華美辭藻,雖多為生僻字,一部劇本看下來,不知要查多少次字典,但真真是受益匪淺。只覺中華文辭之燦爛。但嘆今日觀昆曲者甚少,大多數人癡迷流行曲。

我和方彤相識是因為趣味相投,他比我小,剛到不惑之年,已然滿頭銀絲。那時我們的一部戲《滿城盡帶黃金甲》請他當歷史顧問,他的古文化知識勝我一籌,我對他多了一份敬意。

他喜歡穿一身中式服裝,從走姿和身段能看出其受過戲曲的訓練,說話時帶點曲藝式的抑揚頓挫,臉上掛著微笑。他的這身打扮和行頭在今天這個追逐時尚的時代可不多見了,讓人恍惚間似乎回到了晚清民國,他就像那個時期的一位神情練達的文人,舉手投足乃至說話的語速都是那樣的得體熨帖。

我又跟他聊起了《投名狀》,我說很值得去影院一看,也談及了我的看法,我說解構兄弟情義在我看來是個遺憾。他認為,在今天能重建道義的人才能成為大師,重要的不是解構而是重構。我點頭,我們確實解構了太多有價值的東西,但重建才是我們面臨的使命。

我也與他談及“忠義”之“忠”被曲解。我說我們的古代英雄楊家將、岳飛、文天祥等的確是忠君之臣,我們過多地批判了他們的所謂的“愚忠”,卻忘記了這“忠”中蘊含了對民族的赤誠,所謂盡忠報國,是可歌可泣的。我說到了北京人藝前不久的一部話劇,我說雖沒看過,但我對創作者表達的對春秋戰國時期著名刺客豫讓的質疑是很不屑的。“士為知己者死”源自于這個故事,這位名喚豫讓的著名刺客知道什么叫恩重如山,所以慷慨赴死,這是一種中國人的風骨與氣節,甘為知己赴湯蹈火,何等的壯懷激烈。方彤說,他看了,其實還不錯。

方彤又與我談起我的小說。他說,這小說只有靜下心來才能看出潛藏的意義,他說我很準確地寫出了那個時代的精神狀態,可以讓人想起經歷過的歲月。我問,那時你多大?他說二十幾歲,說他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人,這讓他感到親切和熟悉。他說你寫的那個年代很真實。

方彤說小說很好讀,有一種流暢感,甚至可以讓人深思,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感同身受。他說現在有太多的小說過于做作,讀了讓人不舒服,而且沒有實際內容。我沒再說什么,我對朋友的評價總是保持高度警覺,因為我不敢有所奢望,我沒有那么自信。

向陽來電話,在電話中大聲嚷嚷,我們今天聊聊吧,你不是要了解美術史嗎?你不用看那本貢布里奇的《藝術的故事》了,我給你講美術的范式,但你也要給我說你小說的范式,你太牛了,你小說中那個江月太棒了,我想知道你的小說范式是怎么建構的?我說我還真不知怎么建構的,我只是瞎寫。

向陽說,你講講吧,我也給你講美術。我笑著答應了。向陽是位藝術瘋子,我無法拒絕,更何況,我還真想聽他給我講講美術知識,這方面是我的一大盲區,在繪畫藝術領域我就是個瞎子。

向陽來了,我給他介紹了方彤,我相信我們是一類人。剛坐定,向陽便大大咧咧地讓我拿出《藝術的故事》。這本書購于80年代,是一本關于美術史的經典,說來慚愧,我一直沒讀過。

向陽開始了他的激情“演說”,從古希臘、中世紀,一直到新古典主義、巴洛克、印象派、表現主義、達達主義……他隨意翻著書,找出每個時代畫派的經典作品,指出它們的特征和革命性的變化。你瞧這光線,還有它們的陰影和層次,他陶醉地說著,如數家珍,就像在享受著什么美味佳肴。我聽得目瞪口呆。美術在他那里似乎爛熟于心,他可以輕車熟路地信手拈來,不但能簡明扼要地點出作品的特質,還能快速地說出一些大師的名言,以示啟發。

他說完了,問我,說說你的小說吧。他說你小說中的江月后來突然出現在火車站,袁璐又決定要離開舒適的生活,和陸島一起過,都是他事先完全沒想到的。你太會編情節了,這我可不行,你是怎么想的?

他說我的小說是反精英反貴族反結構的,他還一再強調這是一個很新的小說,可以從中讀出許多不同的意義。他說你的厲害,就在于眼看要落俗套了,筆峰一轉又高級起來,所以我有興趣了解你是怎么架構范式的?

我解釋說真的沒有想到什么小說架構,相反,我事先完全沒有預設一個故事,而是邊“走”邊想,所有小說中發生的情節都是事先沒有料到的,而是自己覺得這樣發展下去比較有意思。至于江月和袁璐的“選擇”,是我覺得沒有興趣再往下寫了,想盡快地結束它,于是讓她們做出這樣的選擇,沒有什么奧妙在其中,只是憑著感覺寫,也許有過往的經驗在其中不顯山不露水地幫忙,但我是不自知的。

方彤說,他覺得小說故事性挺強的,有一種看電影的感覺,畫面在腦子里不斷地閃過,看完后覺得好像應該還有續編,意猶未盡。我笑了,沒說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有續編,但朋友們倘若覺得還未盡興,說明他們被小說所吸引,我還是為此而高興。我是有虛榮心的。

向陽大叫,我是喜歡和有虛榮心的人交朋友的。我有嗎?我故意問。你沒有誰有?向陽瞪大了眼睛反問:搞藝術的人哪能沒有虛榮心?

向陽說,他還喜歡作秀。我不喜歡,我正色道,我說凡是有“作”的傾向的秀,我一概不喜歡。向陽說畢加索就是一個最愛作秀的人,我說所以我不喜歡這個人。我以為人還是實在些好,太做作總是讓人不舒服。如果是無意中的舉止成為別人眼中的秀,那就另當別論了,但“作”總是不妥的。

我問,我的小說真的有意思?我這么問,是因為確實有幾位與我同時代的朋友不喜歡我筆下的人物,倒是有許多“70后”“80后”的年輕朋友特別喜歡,我很納悶。

向陽說有可能小說出版后會有許多爭議的聲音,但這很好,沒聲音多沒勁,說明它有價值。向陽說,小說好看吶,我太喜歡了,你不知道嗎?你無意中建構了一種范式,讓意義發生多種變化,小說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情節,很有意思,所以我覺得可以拍一個全新的電影,和誰的都不一樣,中國電影還沒有出現過這么細膩有層次的電影。

我汗顏了。其實我自己就是做小說評論出身的人,我還真沒感覺到里面有這么多的玄機。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只是在寫作中信馬由韁,我希望有人喜歡,可我自己對它的感覺為什么并不好呢?

天黑了,我請兩位朋友去吃北京涮羊肉。這種寒冷的季節,就著熱騰騰的火鍋,涮著香噴噴的羊肉豈非大爽之事,何樂而不為?

上架時間:2019-03-14 09:43:53
出版社: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經獲得合法授權,并進行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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