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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拉扎斯鎮
空中盡是飛揚的灰屑,拉扎斯鎮,就如同這個國家的任何一個地方,滿目瘡痍,只余下被戰爭摧殘后的殘垣斷壁。
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可他們的瞳孔是散的,沒有焦距就像是行尸走肉,似乎連悲傷的力氣都不剩下。
這便是戰爭在這個國家留下的所有東西了。
伊恩公國,在廣袤的歐羅巴大陸,這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國家,但它卻不幸地被大陸上最強大的三個帝國夾在了中間,這令它獲得了一個特別的身份——戰場!
三大帝國的軍隊在這片不大的國土上開展了不下數十次戰役,小規模的戰斗更是不計其數,僅僅三年的時間,炮火和馬蹄就幾乎摧毀了這個國家的一切。
上個月,三大帝國終于達成了和平條約,在教皇國的都倫大教堂里,在手握著神靈權柄的教皇面前,三位大陸上至高的帝王重新握手言和、大談未來,一切都重回欣欣向榮。
唯獨這個小公國,仿佛成了所有人都忘記的,被丟在了角落的垃圾堆。
“先生,擦好了。”
路邊,靠著一棟半塌的酒館,一個看起來只有十歲不到的、衣衫襤褸的消瘦男孩抹了抹額頭的汗,他剛為面前的肥碩中年男人擦了皮鞋。
男孩雖然衣衫破爛,但一張小臉卻干干凈凈。
他大部分時候都低垂著眼簾,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還是能看到他有著一張挺好看的小臉,隱隱帶著些女孩子似的秀氣,沒有一點灰塵或是污垢。
那雙一點兒都不名貴、甚至鞋底還打了幾個補丁的皮鞋,此刻竟如一雙新鞋一般光亮,而男孩手里卻只有一塊有些破的布,任誰都能看出他的用心。
“十個銅幣,您說好了的。”
男孩微微抬起頭,臉上看不到一般擦鞋小廝的那種逢迎或懇求,他的眼神不卑不亢,這是一種平等的對視,甚至有一瞬間會讓人忘了這只是一個十歲不到的小男孩。
中年男人突然發現男孩有著一雙隱隱泛著的紫色的眼睛,這是大陸上極其少見的瞳色,瑰麗得像是藏在水中的寶石,男孩一直大多數時候都低著頭或許正是為了不讓人注意到這雙眼睛。
肥碩的中年男人皺起了眉,他很不喜歡男孩的眼神,那抹忽隱忽現的紫色帶給小男孩某種說不出的高貴氣質。
高貴的小乞丐?
開什么玩笑!
中年男人本能地討厭這種高貴感!
他之所以來擦鞋,就是想要聽人逢迎、聽人拍馬屁,想要感受一下在他人之上的感覺,過去的三年里,他已經被戰爭的恐怖壓抑了太久。
“哼!擦得這么臟,還想要十個銅幣?”中年男人一瞪眼,一腳踢開了男孩,擺明了是想要賴賬。
路過的行人看了看這邊,然后默不作聲的繼續前行。
這樣子的場景實在是屢見不鮮,像男孩這樣的戰爭遺孤,是不會有人替他出頭的,他們連這個冬天都不一定撐得過去。
“先生,如果再吃不到食物的話,我可能挨不過今天晚上了。”
男孩站了起來,低垂著眼簾,臉上看不出悲喜。他的聲音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明明離得很近,卻像是從很遠的天邊傳來。
男孩沒有懇求也沒有哭泣,只是那么淡淡地看著中年男人,平靜的樣子像是個超脫事外的第三者。
“切!拿去吧!五個銅幣!不能再多了!”那中年男人不耐煩地在地上丟了五個銅幣,然后掉頭就走。
男孩令他感到很不愉快,他現在只想去喝上幾杯酒。
看了看中年男人離去的背影,男孩默默撿起了地上的五個銅幣,然后飛快地竄進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將軍,是他嗎?”
不遠處的一座茶棚里,兩個身穿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注視著男孩離去的身影。
一人看起來才二十多歲,是個頗有朝氣的年輕人,另一人則把臉藏在了斗篷的陰影下,看不清面目。
“嗯。”看不清面目的那人點了點頭。
“兩位客人,是對那孩子感興趣嗎?”茶棚的主人,一位有些發福的大媽湊了過來搭訕道,“那真是個好孩子,長得也討人喜歡,每天都在這里認真地給人擦鞋,只可惜命苦了點……”
說著,茶棚大媽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老板娘,你了解那孩子家里的情況嗎?”那個年輕人饒有興致地問道。
“不清楚。”茶棚大媽搖了搖頭,“沒見過那孩子的父母,也許是死在了先前的戰爭里了吧……”
茶棚大媽臉上的惋惜更濃了,不久前的戰爭造就了太多像男孩兒那樣的孤兒。
“有時候那孩子渴了也會來我這里討茶水喝,我不想收錢,可那孩子死犟死犟的,每次總是會留下一個銅幣……”茶棚大媽看了兩人一眼,語氣有些許慫恿地道:“兩位客人,如果你們對那孩子有興趣,請千萬幫幫他,那孩子又聰明又聽話,能幫你們做很多事的。”
茶棚大媽看得出這兩個黑袍人不是本地人,無論是談吐還是氣質,都不是這個小地方的人可以比的,想來應該是哪個地方的貴族。
如果那孩子能跟著這兩人離開這個小鎮,哪怕是做仆人,也絕對是一件好事。
起碼比給人擦鞋強多了!
“那真的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茶棚老板娘又忍不住強調了一句。
“將軍?”那年輕人忽然指了指前方,有幾個流里流氣的少年跟著那男孩進了同一條小巷,他們的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壞笑。
同樣是平民出身,年輕人對于這樣子的場面并不陌生。
“我去就行了。”那被稱作將軍的、看不清面目的人站起身,他的嗓音透著醇厚的磁性,道:“西澤,你去把那人也帶回來。”
“是。”被稱作西澤的年輕人十分聽話地點了點頭,然后朝著方才那個中年男人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那被稱作將軍的人剛要邁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一停,轉身朝茶棚老板娘遞了一枚金幣。
“老板娘,你說的沒錯,那確實是個好孩子,而且遠比你想象得要好……”
將軍頓了一頓,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呢喃道:“那是個有可能結束這一切的孩子啊!”
茶棚老板娘小心翼翼地捧著這枚金幣,呆呆地看著對方離去的身影。
兩杯茶遠不值一枚金幣,但這又是一筆她難以舍棄的巨款,她有些難以開口還回去。
在拉扎斯鎮,一枚金幣足以讓一個平民家庭過上整整半年的衣食無憂的生活。
“你們是誰?”
男孩停下了腳步,警惕地看著忽然攔在自己面前的兩名少年。
“把你身上的錢留下,我就告訴你我們是誰。”為首的少年壞笑一聲,朝男孩逼近了一步。
說話間,又有一個少年出現在了男孩的背后,截住了男孩的退路。
三人看起來差不多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與男孩一樣衣衫襤褸,但遠比他強壯得多。
男孩看了看身前的兩人,又看了看身后的那種,似乎做著某種計算,然后平靜地點了點頭。
“明白了。”他沒有憤怒或抗爭的意思,語氣和表情一樣平靜,淡紫色的眸子像是汪看不見底的深潭。
他拿出身上僅有的五個銅幣放在了地上,然后掉頭就要離開,毫不猶豫。
可誰知,身后的那個少年卻擋住了他,毫不客氣地推了男孩一把。
男孩向后踉蹌了幾步,但沒摔倒。
他抬起頭,疑惑地看著面前的三個少年。
“誰說你可以走的?”
另外兩個少年也圍了上來,為首的那名少年朝著男孩的肚子狠狠地踢了一腳,將男孩踢倒在地。
“這么不懂禮貌,正好我們來教教你!”他同樣非常不喜歡男孩的眼神。
比起那區區五枚銅幣,他更想看到男孩對自己畏懼的眼神和瑟瑟發抖的樣子!
就像先前的中年人那樣,這就是戰爭的另一個后遺癥了,連續三年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幾乎讓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的在心理上發生了扭曲,這在這幾個半大的孩子身上更加明顯。
弱者,總是希冀于從更弱者的身上尋求存在感。
一時間,兇狠地拳打腳踢如雨點般落在了男孩的身上,這個年紀的少年最是無法無天,他們下手毫不知輕重,這正是欲望和暴力最為膨脹的年紀。
而且他們確實有著無法無天的資格,因為在現在的伊恩公國,法律形同虛設,一個戰爭的遺孤就算是當街被人打死也不會有人為他出頭。
所以少年們無所畏懼,盡情地釋放著心中的暴力,那被壓抑了不知多久的暴力。
他們在其他人面前同樣也是弱者,是可以任人欺凌的對象,他們能無法無天的時候只有現在,在這個比他們更弱小的男孩面前。
男孩沒有反抗,他只是在地上蜷成一團,竭盡全力地保護住如腦袋和胯下這幾個致命的要害,盡可能地以后背或屁股來承受對方三人的毆打,眼神冷靜。
毆打忽然停止了。
男孩詫異地睜開眼,發現那三個少年正滿臉冷汗地跪倒在地上,似乎被無形的鎖鏈禁錮住了一樣一動不動。
這時,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中年人走到了男孩兒的面前。
“還站得起來嗎?”中年人的聲音渾厚而充滿磁性,五官如刀削斧劈一般,沉穩中透著堅毅。
他看起來不老,臉上也沒有多少皺紋,如果不是那雙深邃的眼神中透著一股難以言表的滄桑感,會讓人錯以為他也許只有三十多歲。
男孩點了點頭,無聲地站了起來。他皺了皺眉,捂住了左側肋部,盡管他極力避免,但似乎還是有一根肋骨被踢得骨裂了。
這一幕沒有躲過中年人的眼睛,他上前一步,半蹲在了男孩的面前,伸出右手輕撫在了男孩的左側肋部,動作很溫柔。
他的手掌散發出了淡淡的白光,男孩只覺得肋部暖暖的,疼痛感也漸漸減輕了。
“這是?”男孩眼神微動。
“治療魔法。”中年人淡淡地道,他的說話方式和男孩有些像,平靜而精簡,沒有多余的廢話:“不過是最低級的,只能減輕你的痛苦。”
“我不擅長魔法。”他又補充了一句。
說完,中年人收回了手掌,正如他所說,最低級的治療術還沒法徹底治好骨裂這個級別的傷,男孩還是能隱隱感覺到肋骨的疼痛,但比起剛才已經好了很多。
“謝謝。”男孩低垂著眼簾,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人問道。
“蘭斯洛。”還是那種很輕的聲音,像是風吹過樹梢,沙沙作響,聽不出喜悅或是悲傷。
這是一個歷史上傳奇騎士的名字,這樣的名字在大陸上算不上爛大街,但也并不少見。
“我叫尤利西斯,尤利西斯·龍德施泰特。”
如果有認識他的人在這,一定會震驚不已,這本是個極其少言寡語的人,別說自我介紹了,大部分認識他的人甚至都沒法和他打上一個招呼。
但此刻,中年人卻主動把自己的姓名鄭重地告訴了一個初次見面的孩子,仿佛這個衣衫襤褸的、瘦弱的男孩在他眼中是個與自己平等的存在。
尤利西斯忽然拿出了一把匕首,遞到了男孩的面前,指了指身后倒地的三個少年,“他們剛剛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現在我把這三個人交給你來處置。”
這是一柄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匕首,刀柄上鑲嵌著一顆剔透的紅寶石,刀身呈流線型,刀刃上寒光森森,肉眼可見的鋒利。
“隨便怎么處置嗎?”蘭斯洛接過匕首,輕聲問道。紅寶石的光澤映在那雙淡紫色眸子里,像是被風吹動的火苗般微微搖曳了一下。
“嗯。”尤利西斯點了點頭。
要控制住三個少年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了,他確實不擅長魔法,但在強大的斗氣修為下,僅憑自身氣息就足以壓制住這一片小天地,這便是勢。
蘭斯洛微微點了點頭,他感受不到尤利西斯的勢,但大概也清楚現在的情況。
握著匕首,蘭斯洛走到了為首的那名少年面前。
原本耀武揚威的少年現在姿勢僵硬地跪倒在地,而原本不堪一擊的男孩現在居高臨下,手里還握著鋒利的匕首。
那少年嚇得面色發白,瘋狂扭動著想要求饒,在戰后的混亂中,沒有人會為一個戰爭遺孤出頭,同樣也沒有人會為他這樣子的小混混出頭,這就是個人命比紙薄的時代。
但他一動不能動,仿佛身上壓了一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這是那邊那個中年男人做的,但他不明白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說到底他只是一個偏遠小鎮子的孤兒混混,在此前所知道的最強的人,也不過就是鎮長手下的護衛隊。
那群普遍一二階的戰士,在少年的眼里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了。
所以你很難指望他理解勢的概念,那是七階以上的強大戰士才能施展的能力,在他的心里,已經將尤利西斯歸入了能夠施展妖法的巫師一流。
地上忽然多了一灘水,那為首的少年已經嚇得失禁了,可他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只能全力地發出難聽的啊嗚聲來求饒。
砰!
一聲沉悶的擊打聲,為首的那少年被打得仰面朝天、鼻血橫流,疼得眼淚都冒了出來,但他的臉上卻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慶幸。
蘭斯洛并沒有用匕首殺死他,而是僅僅握住了刀柄,朝著少年的鼻子上砸了過去。
不過,蘭斯洛也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鑲嵌著堅硬紅寶石的刀柄狠狠地砸在了少年的鼻梁骨上,那脆弱的鼻梁骨發出咔嚓的脆響,但少年終歸沒有死。
他沒有再看這少年一眼,而是走到另外兩名少年前,一模一樣地各給了一下子。
“就這樣?”尤利西斯瞥了一眼三名少年。
這三人此刻的表現著實是精彩,一邊鼻血橫流眼淚狂飆,一邊露出著頗有癡呆氣質的竊喜傻笑,因為他們活下來了。
“就這樣。”蘭斯洛的語氣始終是那么淡,他沒有再看那三人,而是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五枚銅幣,那是屬于他的錢。
“他們之前差點殺了你。”尤利西斯頓了一下,接著道:“他們可能還會傷害到更多和你一樣的孩子。”
“那和我無關。”蘭斯洛甚至沒有抬起頭,“他們終究也沒能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