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梅樹的枝上還掛著希希點點的花，早風里涼意仍未去，沅水東流浩蕩，趟過三萬里燕陽。

紹蠡，沅水邊一座很普通的鎮子。

地偏、山遠，河水帶來的泥沙在這里沉淀，淤積成一大片平原，田畝勾畫整齊、縱橫交錯，冬雪剛化便有辛勤的漢子在田中耕耘。

初春的草長得綠油油的，田畝間水濺處細小的魚兒已在水中吮吸著這新一年的春意。

不遠處的木屋熙熙攘攘燃起炊煙，田埂里些的農漢揮舞著鋤頭將昨年冬里荒廢的地翻開。

一些個稚童七八歲，也跟隨在大漢們身后，不時拿著點種子播撒在父母翻開的泥地之中，唯獨一名少年顯得有些特立獨行。

搬著個小木凳，獨坐在田埂之上，翻著本很是破舊的書籍。

書籍雖有缺角，他卻看的津津有味，仿佛那點缺少的部分絲毫影響不到他一般。

他叫李長青，十四歲，紹蠡鎮邊上李大久的二兒子。

身材瘦瘦弱弱，面貌卻也算清秀，雖穿著一件滿是補丁的衣服，身上卻帶著一股莫名的意味，不像是一般農民家的孩子。

李長青看得入迷，一名農漢走到他身旁都未曾發覺。

啪~！

“又在看這沒有一點用的東西，趕明就要去趕考，怎就這么點出息。”

一只大手打在他的頭上，責怪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李長青恍然若驚，抬頭望去，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爹已經走到自己的身邊，看著爹臉上不滿的神色。

李長青這才小心翼翼的將那破舊的書收起，又從懷中拿出了本新書，開頭寫了兩字：中庸。

“讓你去私塾學，別的沒有學到就學到了看那么些東西，也不知道你這趕考究竟能考個什么玩意，光宗耀祖可不是看那些書能做到的。”

李大久不滿的瞪了自家娃一眼，心里頭有些哀怨也是有些嘆氣，好不容易家里出了個能學字的娃，怎么就不愛做正事，就愛看那些志異小說。

早些年李大久還以為自家娃是真的在學習，從私塾回來之后抱著本書在看，很是勤奮，結果后來才知道，看的不過是雜書。

李大久氣其不爭，然而好歹也是自家婆娘身上掉下來的肉，舍不得打罵，只能由著性子去了，幸好李長青也還算懂事，除了愛看那雜書，也沒有別的壞毛病，前年縣考甚至考了個秀才回來，讓他在鎮里可是出了一個大風頭。

“爹，我知道的，您就放心吧。”李長青有些尷尬的嘿嘿一笑，有些責怪自己馬上就要離家了，怎么就忍不住自己心頭的癢癢，平日里還偷偷摸摸的看，這下子居然被抓到了貓腳。

“我就放心吧？如果你真能讓我放心，那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李大久無奈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娃搖了搖頭，算了，兒孫自有多福，長青年紀都不小了，應該也知道事了。

鎮里哪家的娃到了這個年紀還沒有媳婦，帶上個娃的。

平日里也不是沒人來他們家里說媒，可他家娃好歹也是個秀才，一般的女娃哪里能配得上，更何況長青還如此年輕，指不定能考個更好的功名。

唉~！

就是但愿這小子能考出個好成績了。

李長久心中嘆了一口氣，轉身又回去田里勞作，他家的地有十一二畝，大兒子李長生一個人忙不過來，再不快點弄完，就趕不上第一波春苗了。

看著父親離去，先前還裝作認真翻看的李長青頓時抬起了頭松了口氣，還好老爹沒有說什么。

這個時候，李長青哪里還有先前老爹在身邊時的認真，望了一眼那中庸就沒有一點再讀的意味。

又從懷中拿出那破書，再次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只是這次他小心多了，稍有風吹草動就準備將那書收起，替換成中庸。

還是這書看著有意思。

讀書識字有八年，自從看了一眼志異小說之后，李長青就徹底迷上了這樣的東西，一本書他要看個七八遍，甚至滾瓜亂熟這才肯放下。

手上這本，李長青才剛看，可算是書店王老板的壓箱底貨了，雖然有些破舊，李長青卻是廢了好大的力氣，幫忙抄了個把月的書才拿到手上的，果然無愧于壓箱底。

秀才與狐仙、妖怪與道人，先前看的故事不過武林江湖，哪里有這個精彩，吐上一口仙氣連石頭都可以變成金子，救上一只狐貍，來世狐貍還化為人形前來報恩，一柄長劍、一襲白衣，李長青腦海之中不時都幻想到自己成為了那斬妖除魔的仙人，逍遙于人世間。

倘若這世間真的這些就好了，唉。

自己也是秀才，也很窮酸，怎么的也得碰上個報恩的妖怪，然后走上修仙的路吧？

李長青心中長嘆，忽然就覺得手中的書也變得索然無味，干脆將書收起，坐于田埂間，可腦海中的念頭卻是無比強烈。

書里秀才都是在山神廟里碰上女妖怪的，自己這趟去趕考要不要也試試？

不過如果真碰上了吃人的妖怪怎么辦？

李長青忽然想到那常常被吸干精氣的漢子，身上一哆嗦，然后又對著田里的水灘看了看自己的模樣。

樣貌清秀，那些個女妖怪怎么的也應該舍不得殺吧。

算了，不想了，也不過是虛妄的事物，倘若這世間真有妖怪仙人，那早就為人所知，哪里還需寫在書中，只是逗人娛樂。

再說了不論仙人，江湖上成為一名俠客也不是自己這普通秀才可以想的吧，還是老老實實聽爹的話，赴京趕考，考個好點的功名，哪怕只是和先生一樣，也比一般人來的強，若真考了個不錯的功名，那自家也可以住上那上好的宅院，光宗耀祖。

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雜念拋去，看了一眼在田埂中勞作的爹還有大哥，李長青慢悠悠的走了上去，反正也看不進書了，明天就要赴京趕考，還是盡量幫幫家里，畢竟也就最后一天，以后大概也沒有什么機會。

“你上來干什么？看你的書去。”

看著自己的娃過來，李大久不滿的看了他一眼，責怪道。

“看不進去。”李長青說道，拿著一把鋤頭就開始揮舞起來。

“看不進去也得看，臨時抱佛腳也比不看來的好。”李大久道。

“可是該記下的東西我都記下了，沒啥用，爹，以后估計我好長一頓時間都幫不到家里了，這最后一天就讓我好好幫個忙唄。”李長青道。

“爹，長青說的對，我聽隔壁鎮里的人說越是到了這個時候越是要放松，不然考試的時候太緊張，往往也考不出什么成績。”大哥李長生在一旁也勸解，自家這二弟，他還是了解的清楚的。

“大哥說的很對，我們先生也這么說的。”見大哥這么幫自己，李長青連忙說道。

“都是些歪道理，算了，你要幫就幫，到時候別怪我明天趕路的時候覺得辛苦就行。”李大久瞥了自己娃，搖了搖頭想到反正也是最后一天就由著去了。

但愿真如他們所說吧。

他也不是很懂，既然先生都這么說了，應該也沒錯。

“爹，大哥、二哥吃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