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以北，荒蕪入夜

林間弱風低低唱

是真是幻，似生似滅

誰的鵝毛筆，燈下輕輕寫

……

該從何處開始找

殘舊死靈書，扉頁

尋不到，歷史起源的章節

薩滿刻下，藍色咒語

像遠古盛開的鮮花，凋謝

先祖遺訓，斑駁信仰

如左臂上圖騰刺青，褪色

……

你以追溯作懷念

萬物安詳，碧水青山，艷陽圓月

我看繁盛化凋零

長夜混沌，大地腐蝕，亡魂糾結

……

你問我時光如何倒回

回到，風不再悲傷，心不再冷

高塔間的距離，無須用生命連接

我沉默迷離，保持，艱難地書寫

……

廖廖星辰，弦月成霜

冰封冥水，寒夜未央

……

黯淡月光，是落日殘留的憂傷

誰在觸碰，巖壁脆弱的絕望

血色朝陽，劃破焦裂的土壤

你若離去，請先將我埋葬

你若離去，請將我遺忘

………………………………

如同夢一般亢長的黑暗中，眼前仿佛出現隱隱的光。那束光，像穿過時間的線，在另一端戛然而止。

瑪吉納微微睜開眼睛，看到的仿佛是自己的臉，那張臉熟悉無比，卻又遙遠萬分，它像是漂浮在另一個空間中幻影。

它，似乎想要訴說什么。

看到的那個自己，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瑪吉納分辨不清，他又沉睡過去，睡進亢長的夢里。

在夢中，他仿佛又站在了星隱寺的寺廟塔尖，眺望著遠方的托拉克海灣，海岸線悠長蜿蜒，分隔開平原和海水。

娜迦族的居所，遍及平原、淺灘和岸邊的海底。

人首蛇身的娜迦女巫站在水中，讓明凈的海水摩挲著她們的皮膚，她們享受著圣潔，迎著風，用法術卷起漫天的水滴，拋灑在綠色的托拉克平原上。

剛出生不久的娜迦族孩子，沿著海岸，緩慢學習著用鱗片滑動行走，他們的眼睛注視著低矮的浪花，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

紅日升起時，布洛克族長在自家的屋頂上點燃一團跳動的火焰，象征著陽光與希望同在。

火光越來越大，越來越高，仿佛觸到了天空的頂端……

然而，整個世界卻突然黑暗下來。

瞬間，火光變成了在荒蕪之地燃燒的血色火焰，它燃燒、咆哮著，經過森林、草原、城堡和宮殿，像一頭發瘋的猛獸狂奔在大陸上，肆虐過人們的恐懼和尖叫，無休無止。

巨大的高塔之下，寒冷的冥河水中，對峙的力量在蓄積，士兵們咆哮怒吼，組成方陣，用盡全身的力量相互沖擊；法師們舉起手中各色的法杖，簇在一起，刺目的能量球聚集在法杖頂端，猶如黑夜中的白日。

剎那間，兩個能量球各從冥河南北飛出，在冥河正上方撞擊在一起，光束四散，碎片凌亂，朝著不同的方向，如紛飛的花瓣一般飄飛。

花瓣不可阻擋，它割裂了飛行中遇到的一切障礙，割裂了無數人的盔甲、皮膚和喉嚨，兩個陣營的戰士們紛紛倒下，倒在了這巨大的能量中，倒在了同伴的慘叫聲里……

天空是一彎殘月，月色如霜。

當冥河水再次陷入寒冷，它冷卻了鋪滿大地的鮮血，凝固成紅色的碎冰。

食血為生的血鼠奔跑在冰面上，發出歇斯底里的愉快叫聲，它們大口咀嚼著血冰，發出嚓嚓的聲響，猶如咬碎了人的頭骨。

瑪吉納的心沉到了最低點，恍惚之中，他感到自己的手指也仿佛觸碰到了冰塊，抽搐幾下，輕輕睜開眼睛。

那張“自己的臉”依然在眼前，他的輪廓漸漸清晰，看到瑪吉納醒來，他的表情漸漸舒緩：“你終于醒了……你醒得真漫長……”

瑪吉納明白過來，這一切都不是幻覺，這個聲音來自于特雷爾布拉德——他的同胞哥哥。

這讓他想起了從夜魘防御塔上飛來的耀眼火球，幾乎再次感覺到了后背的疼痛，昏迷之前的經歷讓他記憶猶新。

特雷爾布拉德的聲音讓瑪吉納感到了一絲心安，但轉瞬又變得十足哀傷。他試著坐起身來，卻沒有力量，身體的任何動作都會讓他感到眩暈。

“治療藥膏剛剛起作用，你現在不能亂動……”特雷爾布拉德停頓片刻，說道：“你昏迷的時間不短……需要靜養，包括精神和身體。”

“戰斗……結束了？”瑪吉納微弱地問道，他知道自己并不該問他這個問題，但他又迫切想知道結果。

“戰斗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所有人的事情，你現在只是一個需要休息的人……”特雷爾布拉德停頓片刻，他將一對魔刃輕放到瑪吉納手邊：“你的武器都在這里，你盡可安心。”

瑪吉納看著自己的魔刃，輕聲長嘆：“所有人的事情……恐怕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這樣的格局來得太過突然，整個世界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我們現在又在哪里？是在天輝夜魘的格局之外嗎？”

瑪吉納知道自己的疑問毫無意義，他的話更像是自言自語。

他平躺著，望著空間的上方——那里黑暗至極，似乎自己置身于某個洞穴之中。

“嗯……你的問題很多。但是很遺憾，我們依然在格局之內，只不過，我們在一個比較‘隱秘’的地方。”特雷爾布拉德很平靜。

他收起瑪吉納剛剛服用完的幾個治療藥膏瓶子：“對于你的問題，我和你有著同樣的疑問……如果你在酒館里都沒有得到答案，我又能給你怎樣的回答呢？”

瑪吉納再次試著坐起身來，特雷爾布拉德將他扶起。

這時候，瑪吉納才看清周圍的環境。這里應該是一處洞穴之內，一小簇篝火難以照亮整個空間，只是映照出紅黑色的石壁。

“這是在哪里？”瑪吉納不禁問道。

“一個足夠讓你意外的地方……”特雷爾布拉德回答道：“如果我說我們正在冥河之中，你會相信嗎？”

“冥河之中？”瑪吉納細細打量了周圍的一切，疑問道：“這里四處干燥……冥河中怎么會有這樣的洞穴？”

特雷爾布拉德發出笑聲：“我本來和你有著相同的疑問……應該是格局改變所致，所以你可以放心，這里應該是一處安全之所。”

“雖然這個奇怪的石洞不像瓦希爾森林那樣能讓你感到愜意，但能找到它已經很難得了。”特雷爾布拉德說道。

“瓦希爾森林……”瑪吉納默念著這個名詞，不由想起了那片自己的生養之地——蔥郁的樹木、鮮艷的花朵，還有奔跑飛翔的各種生靈。

他不禁問特雷爾布拉德道：“你還會想起瓦希爾森林嗎？”

特雷爾布拉德藍色的目光注視著瑪吉納，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說道：“我不會，我已經和那里的一切劃清了界線。”

“嗯……”瑪吉納再次嘆息：“其實你還記得一些事情，但你又想刻意忘記一些事……你屬于夜魘，但又拯救了我，讓我無法分辨到底你有幾分變成了惡魔。”

瑪吉納的話仿佛正中了特雷爾布拉德心，他停頓了片刻，回答道：“我并非‘惡魔’……世上之事，并不是非要分個正邪好壞。我不過是遵從了自己的內心，變成了我想要變成的那個我，僅此而已。”

“你不是變成了你想要變成了你，而是你掙脫了本來的自己！”瑪吉納反駁道。

“瑪吉納！請注意你的語言！”特雷爾布拉德變得憤怒，大聲呵斥道：“現在的你我并不是在瓦希爾森林做游戲，而是在天輝夜魘的格局里，我們是敵人！”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很顯然，瑪吉納的話刺痛了特雷爾布拉德的內心。

空蕩的石洞中，沉默恰如其分。

“對不起，我有些言辭不當……”瑪吉納平復了心情，致以歉意。

“沒關系……瑪吉納。”特雷爾布拉德坐下，兩個人隔著一小簇篝火相對而坐。

“或許你說得對……我并沒變成我想要變成的樣子，只是改變了本來的自己……”特雷爾布拉德的話語之間，似乎藏著無解無奈：“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變成什么樣子，只是……當我離開了曾經的自己，就已經漸行漸遠……”

“父親說過，樹木之神維蘿迪希婭的子孫不會遠離……”瑪吉納說道。

“但我已經遠離……”特雷爾布拉德說道：“天輝和夜魘的選擇說明了一切，只有夜魘給予我召喚……所以我的本質，已經和你們不一樣。”

“可是在父親心里，是你主動背叛了他，你想要變成惡魔，你崇尚惡魔的力量……”瑪吉納說。

“那都是他一廂情愿的以為！”特雷爾布拉德反對道：“他給予了我們身體，還想雕刻我們的模樣……所以我要逃避，我逃避的理由就是他自以為是的雕刻！我沒有想過自己要變成什么樣子，唯一的希望是不要成為他雕刻的樣子，你明白嗎？”

瑪吉納點點頭，這一刻明白了哥哥的心思。

“所以我經歷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賜……”特雷爾布拉德繼續說道：“他不僅不反思自己，還將一切責任歸咎于我……這公平嗎？正確嗎？難不成他還覺得這個世界變得糟糕是我的原因嗎？簡直是個笑話！”

“我本不想對有些問題進行解釋……”特雷爾布拉德望著放在地上的自己的埃辛諾斯雙刃，緩緩說道：“或者‘闡述’某些問題……但我不希望瑪吉納你始終處在被扭曲的世界觀里。你也曾游歷大陸，也經歷了那么多的事，他的所作所為你一定了解到更多，你的認識也應該更多。”

瑪吉納承認道：“是的，我經歷了很多事，我知道父親有很多不妥之處。但是，換個角度看，他所作的也是希望瓦希爾森林能夠變得更好，或者說能夠讓整個森林安于這樣的亂世之中。”

特雷爾布拉德看著瑪吉納，問道：“那結果呢？瓦希爾森林變得更好了嗎？你一定還記得它變成荒蕪腐蝕之地的情景……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落定，我們只是靜態地回顧所有經歷。我只是希望你要知道，他對我失去的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