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融化在嘴里的糖

那些鬧騰過后依然存在的淚痕，

那些幼稚，那些單純的小美好

總保留在一個小小的年紀里。

01.小男孩

陽光從樹葉中穿過，有些斑駁。小男孩站在樹下，不停的用手揮動，好像想要去捉住些什么。

可是光陰啊，是不能停留在手上的。

后來他好像也明白了，捉不住的，然后向著不遠處的土墻房子跑去。

房子很大，也很黑。

土墻房子里可以抵住盛夏的陽光，可是經不住雨季的浸透，整個房子里都有一絲腐爛的味道，多是木頭的家具受了潮濕，盡管整個房子里被外婆打掃的一塵不染，干凈整潔。

“青花，你弟弟怎么又在哭了？是不是你欺負他了。”外婆在廚房里忙碌著又聽見大廳里傳出的哭鬧聲。

“我沒有，他就是個好哭鬼。”青花不滿的嘟囔著。

外婆從廚房中走過來，頭發已經有些花白，或許是這一年經歷過太多的事情，她已經有些心力交瘁，常常嘴里念叨著“老頭子你怎么能比我先走一步呢？”。

“再哭就把你裝在袋子里，扔在馬路上，讓別人撿了去。”外婆說完這句，小男孩閉上了嘴，睜著還有些淚痕的眼睛看著外婆。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斑駁的陽光在樹下晃動，他怎么也捉不住。

這個小男孩叫白墻，已經四歲了；小女孩是白墻的姐姐青花，比白墻大五歲十二天，小學三年級了；年過六旬的老婦人是他們的外婆。

這土墻房子里只有他們三個人，對于還幼小的白墻來說，房子很大。房子橫空用木板隔斷了一層，變成了兩層，在白墻的記憶中，他幾乎是沒有上去過二樓的。

二樓空曠、安靜，踩上去陳舊的木板還會發出‘吱吱’地聲響，而且還有蜘蛛網。上面基本堆放了一些雜物。

小小的年紀里，也不知道在恐懼些什么。

青花上學的時候，白墻就跟在外婆的身后，外婆在地里干活的時候，白墻就在旁邊玩著泥巴，盯著遠處樹梢上的鳥兒。

外婆總是很忙，種不完的莊家，干不完的家務。

有一次外婆背著裝滿紅薯的背簍，走一段，歇一段，白墻在外婆的身后撿起背簍上掉落的紅薯抱在胸前，搖搖晃晃的走著，放學回家的青花背著看上去比她還大的背簍從遠處趕來，從外婆的背簍中拿起紅薯扔向自己的背簍中。

夕陽下，把三個人的影子拖得老長，外婆的頭發那時只是白了些許，夾雜著汗水，有些凌亂的散開在風中。

那時的白墻只想快快長大，仿佛只要長大一切的疑惑和困難都會迎刃而解似的。

青花放周末的時候，總會背著背簍出現在外婆的莊家地里干活，或者是山林中拾干柴儲備在家里。

常常有鄰居家的大人逗白墻:“你是喜歡爸爸，還是媽媽？”

“我喜歡婆婆和媽媽。”

外婆偶爾告訴白墻說，媽媽出去掙錢了，給你們以后讀書用。卻從未提起過關于父親這個代名詞的一切。

當然，白墻也從不知道還有父親這種名詞，他只知道外婆口中常常提起“媽媽”這個詞。當白墻喊出“媽媽”這個詞時，外婆的臉上就會出現笑容，白墻知道此刻的婆婆是開心的，所以他喜歡外婆喜歡的一切。

哪怕是未知的。

大舅在河邊公路旁開了一家診所，二舅在大舅的旁邊開了一家面條作坊。他們兩個是這個村子里最有出息的人。逢年過節都會叫外婆帶上白墻和青花他們過去吃飯，還經常往白墻家里送去一些面皮、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

那時的白墻是喜歡大舅的，大白褂，有些微胖的身體，慈祥的面容；二舅則是很多時候都是一張嚴肅臉，白墻很少看見他笑，以至于白墻每次遠遠看見二舅的時候都有些害怕。

夜晚姐弟倆和外婆一起坐在木椅子上，守著家里的黑白電視機，畫面有些泛白，雪花幾乎占據了半個屏幕，可是依舊讓一家人看的津津有味、樂此不疲。

白墻想要聽青花講故事，青花專心的看著電視機，白墻靠在婆婆的懷里不安分的動來動去。

以前鄉村的夏夜，月光照亮了大地，像白霧蒙蒙的清晨，夜里行路的人兒根本不用帶著煤油燈。螢火蟲會從竹林中穿行而過，村子里的小孩子很多，大人們聚在一起納涼，孩子們則在一起奔跑游戲，記憶中白墻總是跟在他們后面不停的追啊追。

一年前也是這個時候，白墻口中的“牙牙”，也就是他的外公突發腦溢血去世，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不見了，年幼的白墻是不能明白婆婆口中“外公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會回來的。”

外公在的時候，每次吃飯，都會用筷子沾上一點白酒送到白墻的嘴巴里，辣的他上躥下跳，當時卻又無法用詞匯形容這種感覺，只能用著眼淚汪汪的樣子望著外婆。

那時候白墻媽媽也在家的，因為家里傳統封閉的思想，女人是不能離開家門去遠方的。

外公去世后，每次吃飯的時候，白墻都會發現桌子上少了一副碗筷，然后跑進廚房里拿出一副碗筷，坐在專屬的小凳子上不肯吃飯，非要等他口中的“牙牙”一起。

左等右等，然后跑去家后面的竹林里大聲喊著:“牙牙，回家吃飯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見到外公的地方，可是沒有人回應他，只有一個水泥灰白的墳頭無聲的立在那里。

連接著很多日子，白墻都是這個樣子，他并不懂大人們口中遠去的意義，只是忽然發現自己最親近的人，憑空消失了。

每次喊完外公回來，才發現飯桌子上外婆的雙眼紅了。

“婆婆，我錯了。沒把牙牙喊回來。”白墻委屈的模樣，飽含晶瑩的雙眼。

外婆伸出布滿溝壑條紋明顯的手，輕輕的撫摸白墻的腦袋，嘴里喃喃著:“快快長大吧，長大后你就知道外公去了哪里了。”

后來村里人說白墻這是中邪了，肯定是他死去的外公舍不得離開他們，才會依附在白墻的身上。

外婆后來試著和母親把白墻阻止著，不讓白墻去家后面的那邊竹林，還專門請了一個道士，做了一場法事。

說也奇怪，從此以后白墻再也沒有提起過他口中的“牙牙”。后來再提起的時候，他已經長大懂事，也幾乎快要忘掉幼時的記憶。

外公去世后，家里面就再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靠兩個女人種地能讓兩個孩子上學嗎？在那個年代里是沒有善良的。

母親幾個月后也離開家，要去外面殘酷的世界搏的一絲生存。

很多年后白墻每當想起從未出過遠門的母親，要一個人去外面未知的世界，那最開始的幾年，該是怎樣難熬的幾年。

母親走了，所有的農活全都落在了外婆一個人的肩膀上。

“別人是不能依靠的，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雙手。”外婆常常在灶臺邊對著燒火的青花和白墻這樣說道。

有一次青花哭著回到家，肯定是同學又在嘲笑她的書包，外婆親手縫的布袋書包，別人家的小孩都是嶄新的帶有圖案的書包。

可是家里的條件不允許啊，白墻和青花的衣服大都是鄰居送的，母親出去大半年給家里寄的錢全都用在了青花的學費上面。母親在外面也過得很艱難的吧。

青花只是在桌子上哭了一會，然后從布袋子里拿出課本和一支快要用到頭的鉛筆，認真的做著作業。

外婆什么也不用說，只是默默的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還有農活等著她去做呢，不然一家人吃什么。

青花做好作業后帶著白墻背著背簍，向家里的菜地走去，給家里的兩頭豬儲備一些糧食，過年可就指望它倆了。那時的白墻什么也不懂，能每天睜開眼睛看見最最熟悉的人兒，便會覺得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