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把煙葉卷好，舌頭一舔，點上火，瞇著眼睛，看著林遠山。

“跟我進城，你得跟我保證兩點。”

林遠山仰起紅撲撲的小臉兒，認真聽。

“第一點，要能吃苦。你初中文憑，也就能干干體力活兒，憑你這么個小身板，很多人都不愛要，要是再嬌氣，老叔我可不答應。”

林遠山點頭，表示自己吃得了苦，能干很多活兒。

老叔對“能干”二字顯然很有話想說，但看著這孩子熱切的目光，心想等娃子受不住的時候，自己再開導開導，也一樣。

“第二點，不準提你爸的事兒。”

林遠山偷偷地回頭看屋里，又偏著耳朵仔細聽，還好沒什么動靜，這才放下心來，點點頭。

老叔一根煙抽完，拍拍大腿起身，“那你明兒就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第二天，林遠山背著洗得有些發白的帆布包，跟著老叔，大巴轉火車，離開了成長十八年的故土，踏上了這座繁華的城市。此時此刻，小遠山的心里只有茫然和對未來的不確定，又有誰能料到，這個鄉下娃子日后創造的，一個又一個奇跡。

林遠山跟著老叔下了出租車，眼前是一棟非常氣派的公寓式小區。一路走進去，五步一涼亭，十步一噴泉，又是養魚池又是兒童樂園，看的林遠山偷偷在心里“哇哇哇”個不停。老叔打了個電話，直奔一棟小高層，直奔606。

敲門前老叔認真地整理了下儀表，并看了一眼第一次坐電梯嚇得臉色更白的林遠山，嘆口氣，一咬牙，伸出手指，準備敲門。

門開了。

門里大眼睛男生也嚇了一跳，“劉叔？你回來了？找陳情是吧，我幫你喊他。”

老叔可勁兒地擺手說不是，可男生的大嗓門已經響徹整個606。

“陳情！陳老大！劉叔找你！”

正對大門的房間啪地一下打開，一個蓬頭垢面，眼屎都沒擦干凈的男生氣勢洶洶地出來，“嚷嚷什么！拉個屎都不清凈。誰找我！”

老叔小心翼翼地笑，“小陳？我劉叔。那個啥，小候沒聽全，我其實是來找吳。。。”

“哦，劉叔。”陳情巴拉巴拉雞窩頭，“對了，上次你還說要幫我們找個保潔的來著，”他腦袋瓜子一側，剛好看見緊張地同手同腳進門的林遠山，“就是他？歲數不對吧？成年了嗎？”

地中海的老叔中間光潔的腦門兒上啪地亮出一個燈泡，咧嘴一樂，“沒錯，沒錯，我想起來啦，是保潔！絕對成年了，一會兒給你們看身份證！不過這娃子是我遠房的親戚，別看是農村人，但干活勤快，手腳干凈，絕對出不了上次那個偷錢的事兒！劉叔我介紹的人，你們放心！”

陳情趿拉著拖鞋靠過來，林遠山才發現這家伙高得很，起碼有一米八，細皮嫩肉，瘦的好似竹竿兒，白的就像面粉。陳情上上下下地打量遍林遠山，哼了哼，“叫啥？”

林遠山嚇了一跳，小聲說了句名字，陳情沒聽清，聲調又拔了兩度，“娘們似的，三槍打不出一桿兒屁，叫啥！大點兒聲！”

“林。。。林遠山！”

“名字倒是硬氣，人卻像個鵪鶉。”陳情一只手伸進T恤里撓癢癢，一只手越過林遠山，將大門合上。雄厚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貼在臉上的襯衫夾雜著輕微的汗味兒，林遠山只覺得暈暈乎乎，差點兒憋死在陳情胸口。

“有毛病啊！不知道躲！”陳情拍一把林遠山的腦門兒，“傻里傻氣，多少錢一個月！”

“先試用一個月，包吃住就行。”老叔樂得見牙不見眼，“娃子先干著，你們要不滿意，我再來領人！”

“也行，”陳情看來看去，一指右手邊的房間，“你就住這間，猴子你看看那屋里有沒有其他人東西，有就搬出來，叫這小子先住著。哎那個誰，叫啥來著，林青山是吧，你把行禮放進去吧。別急著整理，會做飯不？廚房什么都有，先簡單弄點兒，我們幾個墊墊。”

林遠山也沒敢糾正陳情叫錯的名字，偷偷看一眼老叔（老叔趕緊點頭催促），順著手指的方向，打開右手邊的這個緊緊關閉的大門。

一股子土味兒撲面而來，夾雜著蜘蛛網和小飛蟲。。。這屋子里全是快遞紙殼兒，還有黑乎乎的破抹布和臭襪子，肆意地霸占著目所能及的每一個角落。

“額，你抽時間自己。。。算了，先做飯，下午我們哥兒幾個跟你一起收拾吧。”陳情實在沒想到才空了幾個月的時間，居然埋汰成這樣。

“我。。。我能跟老叔說幾句話再。。。再做飯嗎？”林遠山放下背包，弱弱地問。

陳情擺了擺手，自顧自離開，林遠山立刻拉著老叔跑外頭，眼淚巴巴地問：“老叔，不是說。。。”

“姓吳的小子不在，活兒暫時沒著落。不過那些活兒都不輕松，哪有給這幫小子當保潔來的容易。要是跟那些工友一起住，又臟又臭，哪里有這個地方好。小山啊，你先住著，有啥問題你給老叔打電話。天賜良機啊！”

“他們看起來，很不好相處啊。。。”

“那當然，錢是那么容易掙的？不過老叔相信你，我們小山，一定可以的。”

“那。。。這些人都是干什么工作的？”

老叔想了想，努力從自己貧乏的詞匯中尋找能夠形容這一職業的關鍵，最后他一拍腦門兒，說道：“天天打游戲的！”

林遠山雖是農村娃子，但電視上的“戒網癮中心”和“小學生打游戲花光家長一年積蓄”等的新聞還是聽過的，頓時橫眉倒豎：原來是一群熊孩子！墮落！浪費青春！

屋里傳來一聲怒號：“有完沒完！家長里短的說一天啊！滾回來做飯！”

看吧，電視上說的果然沒錯，林遠山給了老叔一個堅定的眼神，關門，直奔廚房——電視上早就說過，沉迷游戲的青少年們脾氣暴躁，耐心有限，人際關系堪憂。

要我說，這都是吃飽了撐的。林遠山邊攪雞蛋邊想，要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誰還有閑心思打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