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完成了這次任務，我就回家陪你們過中秋。

她逆光而來，熊熊烈火在她背后放肆歌舞。

一步、兩步……倔強孱弱的身軀與迫人的環境叫板。一個高喊，我要吞噬你的肉體；另一個低聲回應，我的靈魂不敗。可縱使心如磐石堅不可摧，怎奈身如浮萍難以自控。

影子移動，影子停止，她重重地倒了下去。

會有人給我收尸吧？這是她意識模糊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火勢蔓延得不算慢，還沒等到有人發現她，她就被這片熾熱的火海吞噬，連渣子都不剩。

人們無法知道她的名字，歷史書上也不會記下她的姓氏，她沒能在歲月這片海中激起浪花。但若問她是否后悔，她一定鏗鏘有力地回答，永不后悔。

是啊，為了祖國，為了這個廣袤富饒、柔情與堅毅并存的國家，怎么會后悔呢？

絕不后悔。

——無盡歲月——

銀碳在暖爐里燃燒的細微聲音、伴隨著淡淡的煙味，不斷地刺激著床上躺著的人的神經，意識遺留的應激反應。

煙…火…離開！

她猛地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還沒來得及舒口氣，下一秒頭疼得幾乎裂開，腦海里斷斷續續的畫面、不斷轉場，最終定格面容姣好的少女躺在畫著奇怪法陣的地方。

“墨裳！”榻邊枕著手小憩的女孩兒察覺到她的動作醒來，急忙抱住她，“你終于醒了，你再不醒我就真的沒辦法救你了。”女孩兒帶著哭腔，滿臉憔悴，也不知守了多久。

墨裳？誰是墨裳？齊墨裳？

“嘶——”她不斷回憶著，突然疼得倒吸了口涼氣，但還是輕拍著女孩兒的后背，安撫女孩兒。

“墨裳，是不是很疼啊？你流了好多好多血啊，我差點以為我救不了你了。”

女孩兒哽咽著。失去朋友之后，日日夜夜的驚懼、悲傷、以及難以抑制的憤怒幾乎把女孩兒壓垮。

她忙著理清亂七八糟的記憶和思緒，沒法注意到女孩兒快崩潰的情緒。

“我是齊墨裳，這具身體的主人，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我現在無法控制我的身體，也不能離開這具身體…不管你是善是惡，我、我求求你，保護旁邊這個女孩兒。”清冷的女聲憑空響起，語速很急，像是想要印證某件事。這聲音的主人已經絕望很多天了，她考慮不到來人是善是惡那么多了。

靈曦恍惚了一瞬間，深吸一口氣，腦袋里仍是暈暈當當，她是靈曦，她突然意識到，這些記憶，原來是另一個人的人生啊。

所以她這是，靈魂數粒子離體依附于另一個軀體上了？

聲音再次響起：“如果你聽得見的話，請回應我一下。

靈曦試圖像她一樣給她傳達信息，但對方聽不見。

“我叫靈曦。”靈曦一邊說一邊把靠在她身上的女孩兒推開，“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她頓了一下，組織措辭，又說，“我看過齊墨裳的記憶，你叫洛嫣，齊墨裳沒死，她也在這具身體里。”

靈曦看著洛嫣的眼睛，對方的表情從迷茫到驚愕，反應過來拉著靈曦的手細看，重甲…她是重生之人，她不是墨裳…最后是哀求。

洛嫣的眼里蓄滿了淚水，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神魔共存的奇異世界。看著靈曦的眼睛，里面已無故人特有的溫柔，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她強忍著眼淚不讓它落下，她說：“靈曦姑娘，是吧？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把身體還給墨裳好不好，我不能失去她……”

說到最后已是泣不成聲，為什么、為什么墨裳還不回來？我還有什么可以付出……

每一個不屬于本軀體的靈魂，在附著于這個軀體上之時總會有破綻，其他地方的破綻都或多或少能掩飾，但手上的破綻除了神王那個級別的人用靈力強行融合，幾乎沒有其他辦法能改變。靈曦的指頭與指甲之間有一層薄薄的指甲，十指連心在這個異世并不單指疼痛，還有靈魂。

“嫣嫣！”只能干看著這一切的齊墨裳焦急萬分卻無可奈何，“靈曦姑娘！”最后只能求助靈曦。

一里一外的聲音讓本就難受的靈曦有些頭疼煩躁，她忍著不適耐著性子一個一個地安撫，莫名占用了別人的身體，怎么都是她的不對。

“洛小姐別擔心，我沒有惡意，但怎么離開我也不清楚。我能感知到齊小姐存在，能聽到她的聲音，但齊小姐聽不到我的心聲。而且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齊小姐可能變成了只具有意識而無活動能力的植、呃、活死人。”

洛嫣難以置信地搖頭，淚水決堤。

“姑娘，你幫我告訴她，我只是靈魂受損，不會一直這樣的。”

“洛小姐，齊小姐說她只是靈魂受損，會恢復的。”

聽著和以前一樣的聲音，看著和以前一樣的臉，洛嫣不禁想：明明是一樣的音容樣貌，怎么這次醒了就不是一個人了呢？

“靈曦姑娘，快讓嫣嫣派人護送我們離開，殺我的人是陛下，如果他知道我還活著，會再下殺手的！”齊墨裳說時的語速很快，情況不容樂觀。

顧不得洛嫣仍在抽泣，聯想到自己讀取的記憶，靈曦扶著洛嫣的肩迫使她冷靜下來。

“洛小姐，我和齊小姐現在都很需要你，要殺齊小姐的人是皇帝，為今之計只能靠你。”

“姑娘，告訴嫣嫣去北疆，齊家舊部都在北疆，只有北疆能護住我。”

“洛小姐請送我們去北疆吧。”

洛嫣用手絹拭去眼淚，吐出一口濁氣，挺直背脊，神情自若，不再像剛才那樣歇斯底里，她拾起原有的驕傲和氣勢，點了點頭：“靈曦姑娘，我現在就去安排暗衛，你千萬顧好墨裳的身體，我會想法子，幫你換個身子。”

“多謝。”靈曦皺了皺眉，看著洛嫣離開。

洛嫣話里的意思很明顯，警告她不要妄想占用齊墨裳的身體。靈曦搖了搖頭，要不是洛嫣剛才的儀態和氣勢，她都不會認為那個哭哭啼啼的小貴女是記憶中的丞相千金、這個國家的元首親封的郡主。

“靈曦姑娘請見諒，嫣嫣她生來矜貴。”齊墨裳語氣里帶著歉意。

“沒事，我不會和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計較這些。”

齊墨裳沉思片刻，打破僵局出聲：“靈曦姑娘可是我朝百姓？”

“不是，我來自另一個與你們這兒的世界大相徑庭，沒有靈力，沒有階級。”語氣中是惦記，她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那豈不是亂了套？”

“那倒沒有，大家信奉自由和平，崇敬有真才實學的人。陰暗處的確無法避免，但人們的認知水平讓他們更向往當前的生活，。”靈曦談起這些，眼神里透露著一股驕傲。

齊墨裳輕笑了一下，說：“姑娘很喜歡那里。”

“怎么能不愛那個國家、那片土地呢？你不用叫我姑娘，我們那里都是直接叫名字的。如果你愿意，就叫我靈曦吧。”她真的好想回到那里，她還有任務沒完成呢。

“…好，靈曦。”

偌大的房間，看起來是靈曦一個人自言自語。

——無盡歲月——

馬車上靈曦和洛嫣相對無言。

洛嫣一面憂心皇室發現齊墨裳還活著，一面憂心萬一這個叫靈曦的重生魂不肯離去，強占齊墨裳的身體，畢竟齊墨裳是這片大陸、整個人界舉世無雙的天才，這樣的天賦實在是讓人艷羨嫉妒。靈曦也在快速理解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不禁感嘆宇宙之玄妙，按照齊墨裳記憶中的方法凝聚靈力時，一股奇妙又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她只覺人類何其渺小，能掌握這些能力又何其聰慧。

天地精絕，從未在之前的世界內有過的神、妖、魔竟真真切切與自己存在于同一時空，甚至有個不存在于自己認知里的種族在這個時空的過去消亡。人類自救，從上古便得天助，生出靈根，孕育靈脈，運用靈力，供養自身。一種詭異又和諧的平衡就這樣延續了上萬年。這個世界，人，神，魔各個種族地位平等，這也與她之前的認知相悖，人類在記載中似乎總是依賴著天神，而這里，是完完全全以武為尊，并且已經到了幾近病態那般地步的狂熱！

——無盡歲月——

國師居所，通靈殿。

宮殿內，白發蒼蒼的老人捂住清明的一只眼，用另一顆渾濁的眼珠看著面前插著許多面小旗幟的沙盤。

“真是奇了……”他喃喃道。

這齊家小姐的命脈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又強盛，而殿下的命脈在逐漸強大。沙盤中莫名又出現了另一面旗幟，正看像王旗、側看像民旗。恍恍惚惚，很不真切。

老人閉上雙眼回神，加注靈力，想細看這奇異之象。

！一股靈火冒出，燃燒著他那顆渾濁的眼球。他痛的慘叫連連用手想去撲打那簇火，卻無可奈何，這火滅不了，然竟只是燒了他那顆眼珠就自行熄滅了，似是不滿他如比行徑，心中大驚，這到底是何方神圣……

“國師？”中年男子推門而入，“亦殤如何？”

“陛下。”老人顧不得疼痛，跪在地上，僅只是發現了那個人代價都如此之大，如果透露了那人的消息……

“六皇子命盤已換，齊家小姐所有的奇遇、才能都會是他的。只是齊家小姐心有不甘，魂靈可能會有反噬，這一年務必護好六皇子，若皇子安穩度過這一年，那這一生便可高枕無憂。”他只能這樣暗示他的陛下。

“卿的眼睛？”皇帝注意到了他的眼。

“回陛下，無礙。只是臣日后怕是再沒機會為陛下效力了。”老人有些不甘，這一生最終怎么會是慘淡收場？也罷，本是他太卑鄙無恥，偷換了一個將門孤女的命格，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卿不必憂心，朕定善待卿。”皇帝許下承諾。如今皇帝正值壯年，可以說是由國師看著長大的，六皇子尹亦殤是這一輩中最有才干的一位皇子，在他的兒女中是最為出色的，怎奈天妒英才，出生時卜卦的卦象上竟有早逝的征兆，齊墨裳的命格優異，日后機遇是旁人八輩子都得不到的，于是他早早定下尹亦殤和齊墨裳的婚事，用姻緣為媒介，欺騙漫天神明與冥界掌命人，以裳代殤，這樣就可以偷天換日保下他六兒子的命。一面是公，一面是私。

妖、魔兩界對人族與其相媲美的地位多有不滿，神族態度曖昧不清，他的繼承人不能馬虎，可他又不甘心將皇位相讓他人，人皇啊，位及人皇啊。

國師看著皇帝，知他所憂卻無能為力，嘆息一口氣又仔細叮囑：“陛下，一定要護好六皇子，臣今日便要開始閉關，無法替您分憂了。”

“是朕太過自私。”皇帝有些愧疚。

“臣惶恐，陛下，臣告退。”老人重重地磕了一個頭，佝僂著身軀出了門，回頭看了屋子一眼，此后若我還活著，亦會為您所驅，若是活不下去了，那就拼了我的生生世世化作人界結界，抵御他族。老人不再停留，直奔通靈殿密室。

屋子內的人皇看著沙盤，地上還有國師殘留的血跡，他不能退縮膽怯，人族在靈力這塊兒天生低其余四族一等，是自身自強不息且得天庇佑才有現在的地位，否則可能會被神魔妖三族欺辱至塵埃，也可能像古族水族那般直接覆滅消亡。多少年啊，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他尹明元對得住他的子民，卻對不住齊氏滿門。

“來人，去看看齊家姑娘的尸體。”皇帝對身邊隨行的暗衛道。

“得令。”

暗衛去得快，不一會兒就給皇帝傳來秘音，尸體不在祭祀臺，消失了。

“找，找到之后，挫骨揚灰。”尹明元皺著眉。

——無盡歲月——

雖有入目好風景，難得行人眼二三。顛簸的馬車讓靈曦有些不適應，洛嫣閉目養神，臉色蒼白，就連唇上也毫無血色。靈曦看了她兩眼，沉吟片刻：“洛小姐，你臉色很不好。你來這兒躺一躺吧。”

“無礙。”洛嫣沒有睜眼，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這不是歇歇就能解決的問題。算了，她這一生，也只能如此了，能換得齊墨裳回來就好。

齊墨裳：“靈曦，你喚馬車慢些吧。想是太顛簸，她有些受不了。”

“洛小姐，若你不舒服就讓馬車慢些？”

“不行，不能慢下來，陛下若是發覺，今日誰都走不掉了。慶云，到哪兒了？還有多久出般羅城？”

駕車的隨從答道：“郡主，前方快到濁欲森林了。”

洛嫣只覺得心里惴惴不安：“再快些，不可停留。”墨裳出事那天給她留了訊號，她一路追蹤才找到了祭祀臺，趁國師無暇顧及才把墨裳從祭祀臺偷換出來許多天，那個障眼法應是能瞞過去的，但今天不知怎的，總有不好的預感。

“郡主，把齊小姐尸首交出來。”馬車被逼停，外面圍著數十個黑衣人，男男女女都有，這是人皇培養的剎羅。

“嗡——”

洛嫣那一瞬間頭腦嗡鳴，莫非還是救不了墨裳嗎？她已經沒有什么可交換的了。

“靈曦姑娘，你就呆在馬車里，別出來，千萬別出來。”她叮囑，這個重生魂大概是什么也不會的，馬車對她可能相較安全些，轉而出了馬車，“好大的狗膽，本郡主的馬車都敢攔。”她從腰間扯出一根玉柄藍鞭，強行運氣，目光狠戾：“給我，殺！”

周圍的侍從聽罷，與主人一起開始同剎羅廝殺，馬車周圍竟是沒有一個人留守！洛嫣此時連自身都無法顧及，更別說去保護馬車內的靈曦了。

“靈曦姑娘！快走！”看到漸漸逼近的羅剎，她聲嘶力竭地大喊，唯恐靈曦因為沒聽見錯過逃生機會。

靈曦聞言不敢停留，從車窗跳窗逃走，那些人看見靈曦，驚訝齊墨裳還活著，提著刀劍往她身上亂砍，幸好她仍有前世的記憶，不至于成為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前方有森林，這里只有森林才可能遮蔽她逃過這一劫，沒有時間猶豫，她拼命往森林奔跑，奇異的是，她在這危急時刻竟學會了如何控制這靈力。有了靈力的加持，羅剎根本追不上她。

好個齊墨裳，天賦果真是卓絕。

“靈曦，勿要進這森林太深，這森林邪門至極。”齊墨裳。

“我知道了…啊！”忽然不知從哪里鉆出一股細細的水流，將她卷了過去，直往森林深處里行駛，但卻沒有留下一處水痕。靈曦心中驚駭，怎么了，是又發生了什么嗎？

“齊小姐，這水流是什么？”無人應答，“齊小姐？”連叫幾遍都無反應。這水流，莫非切斷了她和齊墨裳的聯系？禍不單行，這又是哪路神仙？她感受到這水流對她柔和極了，好似對她并無惡意。但是森林錯綜復雜，拐彎太多了，她差點被這水流甩暈過去。

“故友，受驚了。”這聲音溫和沙啞，像許久沒開口說過話一樣。

一路上天旋地轉，落地之后，靈曦的感受很不好，癱坐在地上，水流將她放在地上后就進了一處寒潭。

寒潭不斷冒著水汽，四周縹緲，她站起身四處打量。周圍都是森林，與外面那樣沉的綠色不同，這兒的枝葉青蔥明綠，她聽見水中有動靜，回頭看，水流往邊上蔓延鋪路，藍發藍眸的少年，眼帶笑意步步生蓮，輕盈得像冬日初雪，他明明沒有釋放善意，卻莫名讓人想要靠近。

“好久不見，靈曦。”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誰？靈曦看向他的目光帶了戒備。

“靈曦，別怕。”他看起來那樣高冷，可待她又溫柔至極，“跟我來，變成真正的你。”

“你是誰？你在說什么？”

藍眸少年低笑一聲，突然抬手向靈曦彈去一顆水珠，速度太快，她沒躲得過去，被彈暈了。

“靈曦，你話好多啊，而且你現在好弱啊。”

這是靈曦暈厥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