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很老了。我這一輩子，采訪的人不下三千個，上至十大元帥之一的聶帥，下到連隊(duì)的炊事班長，采訪稿堆起來有一人多高。但我印象最深刻的那次采訪，對象卻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二戰(zhàn)飛行員，只因他傳奇的一生中充滿了詭異的事情。

他叫李長天，1919年生于玉龍雪山腳下的扎西村，1993死于喜馬拉雅山一個叫老鷹嘴的地方，他的遺骸至今還在山上，被當(dāng)?shù)氐纳矫癖４嫱旰谩?

那是1992年秋末的事情了。戰(zhàn)地記者的身份有一天夜晚，我正在報社加班趕稿，一個線人打來電話，在那邊壓低了聲音說，他發(fā)現(xiàn)了一條神秘的新聞線索，事關(guān)“駝峰航線”上一些莫名失蹤的飛行員，問我有沒有興趣買斷，開價一千塊。

那時的一千塊可是我大半年的工資啊，我本想拒絕，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家伙行事一向詭秘，上回提供了一條國共時期國民黨刺殺李宗仁的內(nèi)幕，開價不過九百元，難道這條線索背后藏著更大的秘密？

我猶豫著說：“我可以給你這個價，但新聞線索必須物有所值。”

他“嘿嘿”笑道：“如果不值這個價，我蔣年從此不再干這一行！”

跟著，他在那頭說起了一個身居喜馬拉雅山的老兵。老兵在當(dāng)?shù)厣矫窨谥袠O富傳奇色彩，傳言他是蔣介石親自嘉獎過的空軍少校，獲得過空軍最高榮譽(yù)的“一等復(fù)興勛章”和“鵬舉獎?wù)隆保?dāng)年在“駝峰航線”上擊下的敵機(jī)比雪域上翱翔的蒼鷹還要多。

老兵獨(dú)自一人住在山腰一個洞穴中，神出鬼沒，幾乎半年才下山一次，置辦一些食物。當(dāng)?shù)胤硼B(yǎng)牦牛的老人說，老兵和野人住在一起；還有個上山打獵的獵人說，他親眼看到，老兵和一個長著翅膀的虎頭怪物住在一起！反正，事情越傳越離奇，連這個多年見識過各種怪談的線人，也被吊足了胃口。

我在電話這頭默然聽著，心中已經(jīng)起了波瀾。以我的經(jīng)驗(yàn)，二戰(zhàn)老兵，喜馬拉雅，駝峰航線，長著翅膀的虎頭怪物……這些神秘的元素加在一起，將會是一篇出色的采訪稿！

第二天，我知會了社長，帶著報社的攝像師小趙和司機(jī)老孫驅(qū)著輛破舊的“老解放”，趕往西藏。我們在路上顛簸了整整兩天，抵達(dá)了線人提供的南孚鎮(zhèn)。鎮(zhèn)子與喜馬拉雅隔河相望，雖還只是深秋，河面卻已起了層冰屑，寒氣逼人。

當(dāng)晚我們宿在南孚鎮(zhèn)一戶姓“多嘎”的人家。圍著篝火吃手抓羊肉的時候，老孫用土話跟主人多嘎？次仁旺杰攀談起來，多嘎？次仁旺杰的話語越來越低沉，老孫的臉色也能跟著黑了下來。

“怎么？”我知道老孫經(jīng)的事稠，使他沉下臉來的一定是什么非同尋常的事。

“那個老兵在這里很有名，傳言他每年秋分時節(jié)都會下山，用皮子換一些冬貨！但今年卻遲遲沒有下山！”老孫皺眉道，“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我倒抽一口冷氣，如果老兵已不在人世，我們就白跑一趟了。

“還有，在山上見過那個老兵的人，很多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些甚至發(fā)了瘋，不知那個山洞中藏著什么鬼怪！”老孫的話令我們都沉默了。

“他為什么要住在山上？”隔了半晌，我打破了死寂，“啊哈，難道是守著什么寶藏！”

“這個，沒人知道！政府也曾派人上去勸說過，但老兵死活不肯下山！”老孫道。

我們正撥弄著篝火，桌上擺著的一盞羊角燈忽而“嘭”一聲——玻璃罩子全碎了，一顆大大的燈花跟著飛閃。

老孫狠狠吞下一口唾液，搓著雙手道：“他姥姥的，大兇！”

次日，多嘎？次仁旺杰特地找來一個熟悉山形的獵人，給我們指明了上山的道路。我們繞過冰河，向橫斷山脈行駛。抵達(dá)雪山腳下時，已是傍晚時分，天空一片澄明，天盡頭有蒼鷹在翻飛。在日光照曬下，雪山半邊消融，看起來山像“斷”了一般。我們停下車子，裹緊了軍大衣，忍受著令人頭皮發(fā)炸的干冽，向山腰攀爬。

一個山民正趕著一群牦牛下山，那些牦牛一路咀嚼著刺出雪野的蕨類植物，腳印子一直延伸到山岔口。牛角上系著的彩色經(jīng)幡，幾乎被風(fēng)雨漂白了。我天生怕牛，遠(yuǎn)遠(yuǎn)地繞開了。

老孫用當(dāng)?shù)氐耐猎拞枺骸按鬆敚犝f這山腰子上住著個老兵……”老孫是大兵出身，說話有些粗里粗氣。他雖然年近六十，身子骨卻很硬朗，跟根標(biāo)槍似的，這次帶上他，還是我向社長多次爭取來。在我供職的《新東方報社》，沒有一個人像老孫這樣懂得多方土語的。

那個山民看一眼小趙肩上扛著的攝像機(jī)，咧咧嘴：“你們想見他？他可是個怪人！你順著牛糞走，到了個‘老鷹嘴’，就能看到他的窩了！”

老孫微微一驚：“老鷹嘴？”

“是咧！就是個長得跟老鷹嘴似的摩崖石！”山民把煙鍋?zhàn)忧昧饲眯住Ｒ魂嚭L(fēng)揚(yáng)起，牦牛角上的經(jīng)幡亂飄，山民瞇縫著眼睛看著我們：“老鷹嘴地勢陡峭，你們當(dāng)心些，別顛壞了身子骨！到了鷹嘴里，提防著山雪，別被活埋了！”

我們剛趕上幾步路，山民又追上來一句：“老鷹嘴里有不干凈的東西……”他后面的話被鞭子抽打牦牛的聲響湮滅了，但我們還是感到后背心一陣發(fā)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