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人！還我妻子命來！！！”他慘叫著凌空而起貼在她面前！

她的脖子被血肉模糊的來人狠狠掐住，骯臟的指甲嵌進她的肉里，一張白生生的臉雙目睜到最大，十分可怖。

她大口喘著粗氣，臉漲得通紅，硬擠出幾個字：“你……你……是……誰？！”

誰知剛說完這句話，怪臉漸漸扭曲，夢境分崩離析。

她最近，總是做同樣一個夢，然后從夢中大駭驚醒。

她怎么也想不起夢中讓她死的人到底是誰，她覺得應該是認識的，卻總憶不完整。想起鼻子就忘記嘴巴，總是漏洞百出。

不過也無所謂了，命喪誰手都無所謂了。

大限已至，她行將灰飛煙滅。

當她趴在薄薄一片誅仙臺上時，萬丈深淵的戾氣熏得她睜不開眼。她仗著膽子爬了上來，還是被嚇得趴在臺邊，周遭昏昏慘慘，她伸出手摸了摸，誅仙臺薄的似刀片。從她出生修行到現在，被罰下誅仙臺的大有人在，那些時日，她只是當故事聽聽，聽了之后吸引力只在如人間話本一樣曲折的情節上，她想著以她昆侖虛帝姬的修為跳個誅仙臺還會灰飛煙滅元神盡毀么，那些被誅的小仙不過是道行不夠。她那時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故事里的誰。

她斷然沒想到今日會輪到她身臨其境。

原來誅仙臺是這般樣子的。

原來別人的事八卦得多了都會變成自己的。

她只能苦笑。

七十二天的盡頭無人值守，被諸神禁錮在臺邊的朱色蛟龍發出陣陣低吼，好不容易見到個精魄，摩拳擦掌間想要掙開沉煉巨鎖，耗盡妖力往她這兒沖，快到近前的時候，又被生生拉回去，蛟龍發出歇斯底里的叫聲震耳欲聾，龍涎打在她臉上，化作疾風血雨，無比巨大的龍目死死盯著她，血絲遍布的瞳孔忽大忽小，熾烈的兇光染亮她周遭幾丈，誅仙臺被焚風烤噬，燙如焦土。就在近到她眼前，張開滿是龍涎的大嘴就要一口吞進的時候，哪知勢如破竹的蛟龍咆哮著又被巨鎖拉回原位，它在臺邊執著地蓄意下一場毀滅，聲聲哀嚎，猶如鬼哭。

龍涎釘入她的臉，鑿出一個個冒著凄厲白煙的血洞，她疼得發抖，血洞開始在她全身蜿蜒，帶來無止境的疼痛，她冷汗刷刷直下，嗓子眼堵了大口焦熱，像被利斧劈開，連咬舌自盡都沒有力氣。

當初做了那些一時想不開的事，眼下后悔萬千。

如果當初沒有救下差點被魔君殺的魂飛魄散的蓬萊上神無剛；如果他沒有失了光明被鎖了仙法；如果他沒有全身血肉模糊的像條案上魚肉；如果他沒有全身的耀眼美好風華卓然逆天的無限傲氣都散了；如果她沒有一時心軟心生憐惜；如果他沒有摸著她的臉說，一旦我好了，就把你帶回蓬萊；如果沒有被心底彼時悸動迷了眼，如果沒有如果。

但這就是孽緣，怎么可能沒有如果。

七十二天之上，她即使打開天眼也絲毫窺不到四島八荒的境況，他們是不是安全地從昆侖虛找到一個逍遙的福地她已經無法知道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最大的失敗之處就是太過婦人之仁，她師傅怸巖一直教導她做神仙委實該活得自私點，不然千千萬萬年怎么熬下去，她只是把耳朵緊緊耷拉在臉上，捂著眼睛，當做充耳未聞。她不止婦人之仁地救了無剛，后來還收留了一個傾城絕色的小仙嫦娥。

于是帶來了傾動九重天的浩劫。

九重天帝君早就對嫦娥垂涎已久，她父君也答應了要將嫦娥做個順水人情送給帝君，誰知冒出來一個不知死活的無剛要將嫦娥帶走。人總是少年得志便猖狂，他帶著蓬萊一眾神仙和與他稱兄道弟的南荒上神懸之，在九重天上與帝君大戰了三天三夜，電閃雷鳴間四島八荒顫了又顫，大千世界一片慘白灰燼。少年終是敵不過老姜，被帝君擒了。

帝君卻不知那盛氣凌人的少年只是無剛拿元神化的一個假身，真正的無剛帶著嫦娥問她要了昆侖虛的神器青紅準備打開三界之門，斂了全身仙氣，準備找一個帝君再也尋不著的逍遙所在。他牽著嫦娥，手攢的緊緊的，對她點點頭，說了聲，謝謝。她哭笑不得間不知該說些什么，但還是碎碎念了一句，我師傅怸巖上神會在三界之外接應你們的。他頭也不回地牽著嫦娥一閃眼就不見了，也不知道聽見沒有。

她自覺做得還算漂亮，正打算置身事外，老姜卻不曉得從哪兒得知她放走了一對鴛鴦，氣得無名孽火大動，丟下一句讓她自己看著辦。

還能怎么辦。昆侖虛無極天尊元神修復了十萬年之久，節骨眼上還得靠九重天帝君的修為助他出關。為了平息這場怨劫，她只能自發地去跳誅仙臺給這件事情一個完美的結果，看上去還真是善惡果報天道公正。

而眼下，只怕她一跳誅仙臺，旋即就會被赤色蛟龍吞個骨肉分離。她覺得這樣被妖孽一口吃了未免太失仙格，想爬到離蛟龍最遠的地方，可每動一步，身上的血洞就越長越多，甚至滋養出紅色的長絲，把她包成一個赤色的繭，血色長絲舞動著，發出吱吱的聲音，妖氣遍布她全身，企圖將她吞噬消化成渣。可惜了當初從昆侖神壇拿出青紅耗盡仙力，不然這會兒怎么會被一條妖孽凌遲。蛟龍一星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都無，片刻間集齊妖力又向她沖了過來，聲聲低吼，魔障把誅仙臺罩得密不透風，遍地皆是龍涎，蜿蜒之處銳化成紅繭，巨大的赤色蛾子破殼而出，一瞬間誅仙臺上遍布猩紅，這猩紅帶來光怪陸離的美意，她這一生都未曾在仙界見過如此妖嬈奪目的萬千絕色占盡瑤池，絕地逢魔，看來給誅仙臺上的棄仙送終的是最后一場史無前例的絕路煙塵紅羅帳。

她驟然想起當初她念著無剛定能將她牽進紅羅帳，便放了他在昆侖虛自行養傷，她以為她去了九重天退婚回來之后就會乾坤既定，誰知精疲力竭回來之后無剛端端然牽著嫦娥的手，跟她誠懇地笑著說：“多謝上神供了福地讓嫦娥對小仙這番照拂，小仙這就先行帶嫦娥回蓬萊了，改日再來登門致謝。”

她看著無剛在她的照拂下慢慢好起來的臉實在光芒奪目，尤其是一雙眼睛更是華彩萬芳。可惜就差那么一步，相執素手的主人就是她了。她還來不及怨恨嫦娥占了她的便宜就被卷入一場天劫，到如今，連命都快沒了。她不得不想，自己為什么要為了這無關痛癢的人失掉仙命，想來想去想不通透。她最后只能無奈地找一個自己都心虛的理由，從頭到尾她做了什么，都跟那個人無關，那個人是否放在心上或者心懷遺憾又何必在乎呢。

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終是逃不過那個字。

魔障之內的妖氣前赴后繼的撞得她生疼，血絲牢牢纏住她全身，血色的蛾子滿覆在繭外面，就像一個做工精妙的大紅不倒翁。她慢慢只能掙扎著露出一張臉。也許誅仙臺下比這蛟龍腹中好過些。她閉上眼睛直直往誅仙臺下倒去。蛟龍發出撕心裂肺的的慘叫，她覺得這妖孽一定很失望。

忽然慘叫泯滅，一片死寂，魔障發出噼里啪啦的碎裂聲，她只得睜開眼，只見凝結著千萬年怨氣的赤紅蛟龍被一道璀璨白光刺中要害，動彈不得地掙扎著，發出連連哀戚喘息，紅色的巨浪滔天，天上降下一片腥風血雨打得她痛如刀割，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回到誅仙臺之上。

赤浪漸漸退下誅仙臺，剛才張牙舞爪的蛟龍也倏然不見，洶涌的妖氣四散無蹤，眼前陣陣白色煙嵐浮現，周身除了傷還在，赤繭妖蛾俱不見蹤影，她呆呆地看著，以為只是一場噩夢。

當白衣上神一身風骨飄飄然顯了原身在她面前時，她這才明白剛才一道白光是怸巖化的。怸巖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痛罵：“你身為我的弟子被一條提不上筷子的妖孽搞成這樣，師傅我覺得實在太丟臉！”

她費盡力氣仰起頭，看著書巖飄飛的雪白衣袂，她想抓住，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她只能擠出一個莫衷如是的凄惻笑容：“師傅，你不是接應他們去了么，怎么會在這里？”

怸巖皺了皺眉，又是痛罵：“你你你真是愚不可及蠢不可耐！”

她心下了然，覺得他們應是安全了，又說道：“他……可曾要師傅對我帶什么話？”

“沒有！”

她無力地閉上眼睛，覺得自己確實愚不可及。一片水澤自她心頭涌上來，在血肉模糊的臉上找來找去，已經沒有可以盛放的地方。誅仙臺上被怸巖散發的灼灼白光覆蓋，照得她臉上血流不止。她自己已將自己流放。

怸巖嘆了口氣，良久說道“玉兒，你當初委實不該把碧眼剮給他，饒是你失了碧眼還能看見，但這是你神胎里帶來的仙底，不是你再去修千萬年可以回來的。”

可是他若是沒有眼睛怎么看她……

那時她還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他現在栽著她的碧眼，深情厚誼地看其他人去了。

“他不過是愛你不夠深罷了……”怸巖又是一陣嘆息。“為師活過太久，已經不知道什么才是天長地久。凡俗的那些山盟海誓，必定是不會隨著滄海桑條變遷一成不變的。趁他還未負你之前，斷了念想，也是好的……”

怸巖總有一種能撫慰人心的能力，她也明白這撫慰虛假地站不住腳。愛得夠深就能認出眼前人，愛得夠深就能改變這既定的結局，誰知道呢。本來都已絕望，何必變成虛妄。

這時臺邊突然躥出個人來，如夢中一般周身鮮血淋漓，他大叫著朝她撲來：“賤人！你去死！”

看見他的臉，在下落的途中她卻笑了……原來……

原來是她心心念念的無剛。

迷蒙的白光里，她沉沉往誅仙臺下倒去，已不顧拼命想抓住她的怸巖。

她不知怎么忽然就看見了情天恨海之外的蒼涼凡塵，天邊斜陽落下暮色漸起，正是一派好時光。

啊，正是一派好時光。她輕聲嘆道。

已不敢再徒增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