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擁有上千萬人的T市遇見那個曾經令你刻骨銘心的人的概率有多大？是千萬分之一？又或許是百分之百。

李雨霽一身疲憊擠下公交車，手中裝著水果的袋子在熙攘的人群中扯斷了，只好攥著殘繩，妄圖托到家。

身上的正裝已皺，鬢間的碎發也不服帖起來。

此時的李雨霽很煩躁，她已經沒有精力去收拾自己了。

她默默盤算著今天一共花了多少血汗，嘴中碎碎念著，發泄今天的不快。

她急步行走，與時間爭搶，仿佛這樣便可換回些什么。

走到租房樓下，一個淳厚的男聲略帶幾分疑問道“雨霽？”繼而又肯定的喊道“雨霽、雨霽……”然后撥開人群向李雨霽走來。

初聞這個聲音，李雨霽并沒有應下，在外出的這些年，她早已學會防備。

這聲音透著絲熟悉，但也陌生。

抬眼看去，一位西裝筆挺的謙謙紳士已經站到了她的眼前。

沈亦東，那個曾今承載她最美好愿望的人，也是那個拋棄她的人。

不論事實是否如此，那時的李雨霽，或許還有現在的，倔強的認為：沈亦東，那個她全心信任的男子拋棄了她，就像她從未見過面的身生父母。

“雨霽！雨霽，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沈亦東內心有些無法言狀的激動，不知是許久未見的老友久別重逢、還是曾經滄海的戀人不期而遇，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李雨霽望著沈亦東這個曾今以為會同自己度過余生的人，不知該說些什么。

也許當年是她太過驕傲，太不近人情，太……

但這就是李雨霽，即使錯了也不愿承認，更何況她重來都沒有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

李雨霽開始后悔貪圖便宜買了這些水果，如果不是這樣，她是不是能以更加靚麗的形象告訴沈亦東，她一個人過得很好！

但是現在，手中塑料袋的殘繩、臉上褪掉的殘妝、不甚合身的正狀，一切似乎都擺明：李雨霽，你過得不好，很不好！

李雨霽一身倦容，沈亦東春風得意、精神抖擻。

李雨霽低下頭撇撇嘴，心中暗道：真是諷刺！李雨霽，你就是個笨蛋！

然后，盡量自然的抬起頭，保持微笑說道：“還好！亦東哥，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什么時候來的？也不通知我一下，我好去接你！”言語間凈是客氣。

沈亦東聽出了李雨霽語氣中的生分，他知道雨霽這是在怪他未經她同意就來見她。

如果這世上有誰最了解李雨霽的話，那非沈亦東莫屬了。

沈亦東年長李雨霽四歲，兩人家離得不遠，而李雨霽和沈亦東的親妹妹沈亦楠同歲又同班。

因此沈亦東不僅是沈亦楠的哥哥，打從小時候也是李雨霽的哥哥。

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哥哥妹妹的感情多了點其他的感情。

也許自古以來就是這樣，人之情，發乎心，順其自然。

青梅竹馬的感情從來都不復雜。

復雜的是李雨霽。

她年輕的人生充滿了變數，那些始料未及的變數，讓她長大。

“我來這邊開個會，順便看看你。問了亦楠，聽說你找到實習工作了？阿姨挺想你的，知道我要來T市，讓我給你捎些東西。”沈亦東耐心解釋道。

一聽“阿姨”二字，李雨霽剛藏好的壞情緒瞬間爆發出來。

語氣有些沖的說道：“你現在看到了，我過得很好，有吃有住有工作，不勞你們費心了！”

“雨霽，四年了，你就不能原諒阿姨嗎？當年沒事先告訴你也是為你好啊，阿姨怎么對你的你憑良心講，你不能太自私了！”沈亦東有些激動的說，試圖抓住李雨霽的手臂。

李雨霽一下子甩開，喊道：“是啊！我自私！我就是自私！我就是受不了自己的媽一下子要變成自己的婆婆！”

她從來就不是個吃虧的主。

水果袋子終于不堪重負從手中脫落，一時間馬路上滾動著數十個紅艷艷的蘋果。

沈亦東自知剛才話說得有些過了，多年未見，不該這樣說話。

雨霽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來時心中想了千遍萬遍要好好說，不知怎么一見面就成了這樣了！

李雨霽沒理會反思中的沈亦東，蹲下迅速拾起手邊的蘋果，壓了壓眼中隱約的水霧，一言不發轉身走回自己租的房中。

李雨霽大學離家這四年，時常想：為什么她的爸媽不能永遠是她的爸媽？爸爸離開了，那媽媽能不能永遠是她的媽媽？

現實告訴她，不能。

從她的親生父母把她賣給養父母，從養父母離婚，從養父母分別再婚，從養母嫁給沈亦東的爸爸開始，她一次又一次被拋棄。

她曾暗自發誓再也不要被拋棄。

她討厭被欺騙，即使說是為她好。

沈亦東沒有追上去，看著地上落著的零星的幾個蘋果，他不知要說些什么。

說：雨霽，你回來吧！這么多年了，該鬧夠了吧！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吧！

但是，他知道這樣一定行不通。

那個女孩太過敏感，太要自尊。

她一定會反咬一口：怎么是我在鬧？我礙著你們什么了？我躲得遠遠的還不行嗎？我一個人照樣過多很好，不用你們憐憫！

李雨霽的父母并非身生父母，但她也并非孤兒。

李雨霽出生的那個年月，計劃生育查得緊，但凡有工作的生二胎都是要被解聘的。

李雨霽就是那個計劃之外的產物，身生父母沒膽子養，就賣給了結婚多年沒有子女的李家夫婦。

街里街坊的，沒有什么秘密。

早在李雨霽上小學時就已知道自己不是爸媽親生的了，但這并不影響李雨霽的成長。

她也有爸爸媽媽，在那時候，她絲毫沒有覺得親生與非親生的區別。

生命中向來不會一帆風順。

初中時父母開始無休止的吵架，然后離婚，就像所有的單親家庭一樣。

離婚了，財產很好分，但是問題出在李雨霽身上，這個不屬于養父母的孩子。

她是個人，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她拒絕被分割，但她的話沒有產生絲毫份量。

于是她成了沒人管的小孩兒，盡管父母都未說過不要她，但也沒有人開口說愿意要她。

在撫養權還沒有掰扯明白的時候，養父火速再婚了！

李雨霽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內，收拾了早上的泡面盒子，無力地躺在床上看著這個不大的屋子。

這就是她的家嗎？

寂寞突然來臨，令她措手不及。

她其實是想家的，但她沒有，也許養父母離婚之前她是有家的，但或許她從來都沒有！

有一個自己的家很難嗎？她不斷反問自己，她不知道答案，有沒有人可以告訴她。

她自嘲的笑了笑，繼而堅信，她一定會有。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盡管打從心底不相信，但還是一遍一遍的暗示自己。

她要努力工作，盡早買下屬于自己的房子，無論是靠父母或是男人，都不保險。

幸福太不容易抓住，但錢不會，她堅信努力就會賺錢。

所以她吝嗇，甚至對自己。

這樣的女人真不令人喜歡，她這樣想著。

拖著疲憊的身體睡著了，夢中仿佛回到了兒時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