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東是在廣成的銀行見到黎歡的。

在那之前三天，群里有人說，在盛世見到貍貓了。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語氣，紅色的一號大字，還加了一版面的驚嘆號。他被閃了一下，那貍貓二字就在眼前消失了。當時許雙藝正躺在她身邊，看到他點開QQ非常驚訝，說我以為像你這種人連QQ是什么都不知道。實際上QQ是他唯一的社交賬號。

那天的黎歡留著栗色的赫本頭，黑衣皮褲皮手套。一手支著頭一手捏著黑超有一搭沒一搭晃悠，兩條修長的腿交疊在側，高跟鞋仿佛殺人兇器。廣成那二十萬一盞的奢華水晶燈投射在她紅唇上的光璀璨得令人驚嘆。那一刻的黎歡是無聊又戲謔的，向周圍直徑十米以內的雄性釋放著曖昧信號。他看著大廳中所有男人側目，甚至他手邊眼光挑剔出名的許雙藝。

許雙藝看她許久，搖搖頭："是我不在圈里太久么，什么時候出了這樣一位艷光四射的女星？"

路安東沒有回答，他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顯然是在等人，那個男人坐在輪椅上，由人推著到她身邊。她笑著起身，那人手上大衣往前一送，她伸手套上，戴上黑超，手順勢插到衣兜里。長及腳踝的獵裝，因為人高反而顯得英氣勃發。三人并排下了扶梯。

其實黎歡要回來路安東并不驚訝，早在一個月前岳凡回來他就看出端倪。老爺子快不行了，岳家子孫再不能逍遙在外，貍貓當然也不例外。

但他沒想過她不是一個人。

許雙藝今天是來辦私人業務。有關錢的事情，她總喜歡自己親自辦理，每筆帳來去都很清晰。她從掙到第一筆開始，每個月給家里寄錢。后來掙得多了，寄回去的卻還是有限，家里就頗有怨言。母親曾說也不要她寄多了，一次寄一部電影的酬勞，一年都不用寄了。她聽了兩天沒有吃飯。母親知不知道一部電影公司抽走之后她自己拿到多少，日常花銷交際又要給出去多少。只有小弟讓她有錢存著，好好照顧自己。她發狠有三個月都沒有寄錢回家，后來母親就沒敢再說什么了。過了年小弟要結婚，女方知道他有個明星姐姐，要的聘禮很離譜。小弟電話里支支吾吾，還是想要這個女人。她心里不快，淡淡說這沒什么，這點錢她還是給得起的。

“過了年小弟就結婚了，昨天打電話來，還問我什么時候結婚呢。”許雙藝填好單子，漫不經心地說起這件事，抬頭看路安東，他臉色淡淡的，沒有什么表示。她臉色不變，填著另外一張單子繼續說：“涼山那邊的小學要擴校舍，寺庫的帳已經劃過去了，我私人再寄一筆，給孩子們過個好年。”

路安東轉頭拿過單子，看到那上面的數額，蹙眉道：“你倒是舍得，這筆錢后面田袁劃給你，你那點錢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兩人辦完事開車出來，正遇上堵車。許雙藝問他晚上吃什么。

"晚上有事，你自己去吃吧。"路安東捏著眉心，看著前方突然越位的黑車。往常不在這種時候到這邊來，倒是不知道這么堵。不過前面那位也忒無所謂了，這兒可是嚴查。

他想起前兒盛家小幺在成都酒駕撞人，剛好他在成都出差。去警局保釋，盛子聰一派無所謂懼坐在椅子上，家屬抱著他的腿不肯放手。撕心裂肺地哭訴，說那是才十五歲的孩子啊，你們這樣沒良心啊。出了警局他就給那小子一耳光，算是越俎代庖吧，他是有點忍不住了。本來他們這些子弟里，這也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瘋狂的，但十五歲，成都這個地方，總讓他的心騰起一陣說不清的冷。

"成吧，"許雙藝擺擺手，"剛好想起有點事，明后天得飛一趟哈瓦那，有個雙年展，給你帶點紀念品？"

"換個牌子。"

許雙藝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我以為你是個念舊的人。"她每次去哈瓦那，帶的都是一個牌子的寧神香，他用了這么久，她還以為不會換。她想到這兒，心里升起了一絲警覺。

路安東只看著路況，"那個味道我膩了，跟念不念舊無關。"

"既然是我買，那決定權在我，我喜歡就成啦！"

她往往有一點小固執，叫人無可奈何。

"隨你。"

安東把許雙藝送到金海岸，倒個彎去了綠水青山。剛出廣成的時候五鹿嘉魚電話過來，有一件事約他細談。他略想一想，五鹿嘉魚呸了一聲，說可不是虧本生意，愛來不來。明明是求人，五鹿嘉魚倒說得理直氣壯。其實他只是在想，這個時候綠水青山有什么菜，一想來全對胃口。

已至深冬，綠水青山門口那架瓜藤，藤蔓曲曲虬虬把竹竿纏得緊緊的。尚有一個漏網之瓜趴在棚頂，他一伸手摘下來，掐了掐，碧綠的汁水生猛迸出。他捏著那瓜進了門，五鹿嘉魚就在門廳不遠處，頭頂上吊著安全出口的指示燈。她眉目暗淡，看得出疲憊。甫一落座，跑堂的小粥垂著手跑過來。

五鹿嘉魚白了一眼小粥，"我來這么久了也不見你出來招呼。"

小粥眼也不眨："反正你也不吃我們的飯。關師傅說了的，你在別個那里喝酒撒瘋也不管的，到我們這一滴也不給。大麥茶正當中擺起的個人切倒。"

"路安東你聽見沒有？你店里的伙計這么招呼客人。"五鹿嘉魚忿忿敲著桌子，"我不給錢的么？"

小粥給她一個白眼。

路安東才不管這兩人，"今天有四季豆控飯？"

小粥向廚房扯一嗓子："米啊有四季豆控飯么得？"

"么的了，"隔一會兒廚房傳來一個女聲，"才來一個人，關師傅拉到別個喝酒最后一鍋送他那里切老。關師傅說老板個人到他那里切吃都是。"

這一來一去的四川方言滿堂飛，五鹿嘉魚混熟了綠水青山也聽懂了些。她睨一眼路安東，對方只捏著個歪瓜不言語。

"我可知道這人是誰，她進來全過程我都見了。"

路安東笑："不是有事談嘛，先說正事。"

"能有什么事？南城那塊地，當初我要下來，現在升值多少你心里有數吧。"

路安東眉頭都沒動，"市值那么大你會賣？"

"說不定，逼急了我，怎么也要咬掉他一塊肉來。"五鹿嘉魚笑著，食指不急疾不徐輕敲著桌面，仿佛是在說今天吃什么那么輕松，一點看不出身家攸關的焦慮。五鹿嘉魚最近的處境，路安東也有風聞。盛世給她一個外人執掌這么幾年，現在盛家人突然要洗牌了。這幾年五鹿行事囂張，得罪的人可不少，這一退少不了要找一條后路才行。

"可不是小數目，我得考慮考慮。"路安東摸了把下巴。

五鹿嘉魚看著他的反應，說不松口氣是假的。她知道路安東動心了。從前奪標的時候路安東一路跟到底她已經看出些端倪。那時候廣成比盛世要有余地得多，不知為何路安東一直沒有出手。

最后賭這把，倒有了絕地反擊的機會。

"我會給你一個數，也許難辦一點，但你絕對辦得到，回報自然也不會少。"五鹿嘉魚站起來，終于有了一絲好心情，"好了你可以去吃飯了，關師傅該等不急了。干這種牽線搭橋的事，不得不說他真是他.媽.的太缺德了。改天見著許雙藝我可要好好參他一本。"

路安東只是笑，人已經站起來向著里間的方向走了兩步。

小粥一邊收著杯子一邊朝已經走出大門口的五鹿嘉魚努嘴，"她又喝酒切了，前回胃出血進醫院才過幾天，酒有那么好喝……"

他話沒說完頭上已挨了一個爆栗，小米叉腰站在他身后。"不該管的事莫管，你以為她啷個簡單啊！"

兩個活寶爭吵的聲音離得遠了，路安東凝神看著眼前這道不甚結實的木門，有一種矛盾的感覺。

他猶豫著，門突然從里邊開了，一個人向他歪倒過來。他伸手接住，一股馨香漫入鼻息。